杨仪有烦心事,她烦的不是女扮男装,不是一路坐船被个叫王蓝田的学子带头欺负,不是进了尼山书院被王蓝田强逼互换宿舍,不是室友眼高于顶、拉帮结派、却嫌她整天跟个锯嘴的闷葫芦一样闷头看书的书呆样儿不屑与她为伍,也不是烦一个叫梁山伯的同学和一个叫祝英台的同学整天腻腻歪歪。
她在烦,因为一个哲学问题而苦恼。
这个哲学问题由来已久,名叫“我是谁?”
杨仪搞不清自己是谁,她知道自己从小就穿越到天水杨氏家族,成了家主一房小妾所生的庶女。
她知道自己穿越前也叫杨仪。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母亲在她八岁那年就被人打死,打死她的人正是家主及其正妻。
她知道自那以后人人都说家主小女儿得了癔症。
她知道自己那年确实疯了。
她知道现在自己的病好了,偷了钱从家里逃出来,来到尼山书院,山长心软放她进书院学书。
她知道自己来书院的目的,就是找到八岁那年就一直缠着她的哲学问题:她是谁?
她痴心于问题的答案,因此一路来王蓝田羞辱她是“田鸡”她也不在意,新室友嫌弃她三脚踹不出个响屁她也当不知道。倒是山长女儿王兰可怜她,天天问她病好了没有。
她每次都回答:“好了,我好了。”然后背论语给她听,证明自己思维清晰,逻辑正常,哪料王兰看她的眼神更加怜爱了,苏大妈也天天给她开小灶。
就连整日在书院耀武扬威的新室友都不好意思欺负她,搁她面前耍几天横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个神经病,尴尬得让自己小厮同时伺候杨仪,生怕她控制不住拉尿在床上。
……杨仪给他们解释自己大小便正常,几次之后室友离她更远了,驱赶她睡到矮榻上,每天起床第一句:“记不记得我是谁?”
他怕杨仪发疯。
后来杨仪坚持,室友好脾气地改问“记不记得你是谁?”
几天之后室友不耐烦了,直接喊“你叫杨仪。”提剑匆匆出门练武。
杨仪觉得这室友真好。
杨仪整天看书,满脑门心思钻研圣贤之道,企图解救自己的大脑,从那个魔音贯耳的问题中脱离苦海。她白天读书,晚上读书,刻苦精神感动山长,也感动另外两个同窗,也就是主角梁山伯与祝英台。
梁山伯本来就心善,而祝英台女儿家家更见不得杨仪生病痴呆,见其他人都欺负杨仪,自告奋勇要保护杨仪。
杨仪很感动,但她并不需要。
她只需要一个答案。
也许诚心感动上天,这日才女谢道韫来书院讲课,据《木兰辞》提问诸生,梁山伯反对新室友“三从四德”逼迫谢夫子,引众生喝彩,谢夫子也对他另眼相看。
“马公子此言差矣,天罡地道,人存其间,修心行德,终止一法。德、言、功、容这四德,就算男子亦应遵行。若是强行区分男女,那便落了浅薄了。至于三从,谢先生自幼父母双亡,这个是众所皆知的,而现在谢先生依然待字闺中,自然无夫可从,说到夫死从子,原本就是荒谬,假如马公子你是一位女子,夫死而子尚处襁褓之中,你当如何听从呢?”
梁山伯说完,祝英台眼光晶亮,忍不住鼓掌叫好。新室友辩不过他,面子挂不住,正要煽动大伙罢课时,一人拍案而起,啪地一声,怒视梁山伯。
众人齐齐惊呼,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瘟田鸡”,马文才的室友!山长一家偏爱的傻子!杨仪!
难不成,难不成她要替马文才当嘴替?!
只见杨仪义愤填膺:“那你的意思,是儿子只要懂事,母亲就必须听从儿子的话了?如果父亲、丈夫没死,做妻子女儿的也必须听他们的?”
梁山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丝毫不以杨仪是傻子而敷衍她,正色道:“自然不是,所谓‘三从’,并不是指的事事跟从、顺从,而是辅助、辅佐的意思,夫守义,妇守德,天地合而万物兴焉。”
众人纷纷鼓掌,连谢道韫都开始鼓掌,祝英台更是把手都拍烂了。
杨仪怅然若失,Duang地坐回去,马文才哼地一声,才说出没说完的话:“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怎可女子高坐于堂,男子屈居于下。本公子岂能与你等小人及女子同室?是男人的就跟我走!”
梁山伯句句在理,奈何马文才横行霸道已久,众人迫于他的淫威,一散而尽,只剩几人面面相觑。
杨仪本来还坐在位子上发呆,被人一把拽住拖出学堂,来到球场。
马文才威胁一波其他人不准上课,才放开杨仪,仔细打量她一番后才道:“想不到你整日和梁山伯祝英台为伍,竟然也和他们有梁子。”
他还以为杨仪开窍要帮他来了。
哪知杨仪傻不愣登,看着他鄙夷道:“你放屁!”
马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