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铃的头发长了,黑鸦羽似的头发缠在一处,刚洗过,在太阳下晾了一个晌午,她却是梳着梳着便气闷起来。手中攥着一把牛角梳,跑到了余师兄的屋门口。
门环被她拍得晃荡,余师兄却没出来。过得一会儿,屋顶上攀下来一个影子,身形瘦高,脸容尚带着几分少年气。看见她着急的模样,不由得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老七出去了也不说一声,我还当他在屋里睡觉,怎么?头发太难梳了,来来来师兄帮你。”
陆师兄几步从梯子上跳下来,到了花铃身边,接过她的梳子,手指先给她理那一头长发。
做道士,不讲究什么六根清净,有的人顶着光头也不做清静事。花铃是生来就遇到了道缘,四岁的时候,一个老道士前来寻她。说她唯有入了道门,方能安然无恙活下来。
只是说活下来,至于活到几岁。老道士不敢说。
花铃的爹娘思量许久,平白无故的,谁愿意将自己娇生惯养的小女儿送出去。没有法子。花铃的命格犯忌。自小时常闹啼哭,睡到半夜惊醒是常事。
那么小的一点孩子,却是仿佛被什么缠上了一样,眉间萦着一股黑气。
老道长在她半岁时就来过,给了一枚玉,叫她佩在身上。那段时日便好些了。到得如今,父母自知留不下这个孩子,含泪替她做了主,将她送到道观,求得平安。
活到如今,花铃的确平安长大,只是,给小姑娘梳头的陆师兄垂下眼。她着实有些不似平常的女孩。
一头浓秀的长发在师兄的打理下总算顺了不少,陆师兄不似老七,没给小姑娘梳过几回头发,拿着牛角梳,他看见花铃手中空握着一条细红色发带,正想叫她递过来,哪只花铃忽然站起了身。
她跟师兄说“好了,”接过梳子握着发带,重新回到了房间里去。
陆师兄心里认为花铃是个不易跟人交心的女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到快十四岁,她居然有时候还与他有些生分。——倒除了老七。
老七是个愣头青,平日里最常出现在脸上的表情便是呆和愣。小师妹也常发呆,但却是呆得有几分思绪万千,不是真的很呆。老七却是呆头呆脑的典型。师父在时,常说他是个榆木脑子,得道修真是不必想了,在道观混口饭吃也就罢了。
“那……小师妹呢?”陆师兄一度好奇师父为何会劳心劳力把小师妹带回来,依他来看,也并未觉得师妹很有慧根。也许是他眼拙也未可知。但当时小一岁的师妹的确是木讷,偶尔甚至是不自觉地困得打盹儿。
他看不出来。
老道长当了八十年的道长,闻言便是笑眯眯地一捻胡子,清癯的背微弯下。他说,“小五,人人入道,可不是都为修出一个道理,我道门讲究度人,不救大奸大恶者,便怜弱小,但遇孤寡,更要施援手。”
老道长弯了脊背,灰白道袍在背上现出布纹的褶皱,老五想替师父抚平,然而师父站起身,摇摇走了回去。
师父年纪大了。走的那日,师父交代,若然大师兄回来,便把这间道观交给他。其实,不用师父说,他们也知道。
大师兄在的时候,师父便看他好,大师兄一走走十年,师父还在记挂着他。
如若不回来呢?老七和老五对视一眼,都是如此疑问。
不回来……,那你们就好好过,别让小师妹没饭吃。
师父的交代,他们是记住了,可弄到今天,他们师兄弟二人都无甚大本事,观中日见拮据,可这一切,到底是没人诉说。
师妹回了房间,也不知她无不无聊,经过门口的时候,往里瞅了瞅,师妹盖着被子,竟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时间,他想推开门去看看,再一转念,想到师父说,师妹命格单薄,易受侵扰,因此精神容易辛酸劳累,他便也回去了。
庙观几处花草,有黄有绿,大约许久无人修剪,陆午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久远的叹息,他想,他也许该走了。自然,无人知道陆午的心念,花铃还是雷打不动地睡了一觉,起来后,她给自己绑了两个团髻,略微不太整齐,不过她不介意,当天顶着这两个东倒西歪的团髻出去,七师兄看见了,果然大吃一惊。
他质问陆午,怎么不帮小师妹梳头。陆午的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的神色,花铃说,“是我不想让陆师兄梳。”
七师兄问为什么。花铃说,他不会。
其实是陆师兄在屋顶换瓦片,手上弄了很多细碎的小伤口。发丝太细,滑过陆师兄的手她就听到他嘶了一声。
她是个细如微尘的性子,一双眼睛不用多看便观察入微,饶是心中体谅,说出来的话倒也不算太好听。
在道观长到现在,她不用去刻意讨好谁,是以就没学会说什么好听话。说完,她看着两个师兄口中默念几句经,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肉丝在她碗里。
道人不食荤,但肉却也不是非要忌,譬如要花铃要长身体,就不能天天让她吃大白菜,两个师兄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