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三思三个多月没回来了,上岗第一天肯定在书库。
燕凉进门时,特意发出了一点声响。
不过阮三思没有害怕。她自己知道,人就是这样,从前在家里时,还有路上与燕凉相依为命时,她会怕冷怕热,怕渴怕饿,天一黑,身边没人就心慌意乱,但等到了身边真正没人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也不能怕了,因为没得依靠。
这么晚了,她果然还在挑灯夜战,抄她之前没抄完的书,看见燕凉惊喜道:“阿凉,你怎么来了?你等我抄完这页。”
燕凉也没有不耐,站在她桌边,等她抄完了,才从怀里拿出一包纸袋,里面装着还温热的羊肉毕罗。
“哇!”阮三思差点哭出来,赶紧起身远离书墨,抱着那袋毕罗,吃得好香,“太好吃了,你从哪找来的?”
这一路来回,燕凉总能找到吃的,阮三思问,他都是敷衍两个字,“买的”,阮三思也就没再当回事,但现在回了宫,怎么还能找到这香喷喷的肉饼呢?
燕凉答:“厨房偷的。”
阮三思全程笑着吃完。
独自熬夜伏案时,还有什么能比这东西更治愈人心呢?
吃完,她同燕凉讲起棋子昨晚的话,叮嘱他:“你可别去,她没安好心。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的,但一天都没时间,而且估摸你也不会去,就先放着了。”
燕凉略一犹豫,还是把棋子受罚的事告诉了她。
阮三思愣着,喃喃道:“是谁……是苏苏告的密吗?”
燕凉点头。
阮三思长叹一口气,抽出张纸,写上棋子,折成元宝,以烛烧了,告诉燕凉:“我们汉人小孩生病了,有时就会烧个替身,意思是替她受过了,希望她能撑过去。”
燕凉挑眉问:“你信?”
阮三思点头道:“不知苦楚,不信神佛。棋子一生命苦,替别人洗了一辈子衣裳,连看书识字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攒下些小钱,想要成家,到头来竟一场空……三十鞭子还是小,若卖到勾栏里去,恐怕难撑过两年了。”
燕凉收起她吃剩的纸袋,装起纸灰,道:“她害过你。”
“嗯,”阮三思却道,“可但凡她能是个宫外的良人,家有两亩薄田糊口,也不至于来害我。”
燕凉“呵”了一声,道:“你的殿下腰缠万贯,抽起鞭子照样毫不手软。”
阮三思又惊又好笑,打量他道:“都会用成语啦!”
燕凉皱眉要恼。
阮三思连忙转头,假装收拾书本,道:“士别半日,当刮目相待。我家殿下是有点粗暴,但看看她的父兄,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比她还不如,如何能要求她体恤百姓呢?”
燕凉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这个忧郁的小姑娘。
她才虚十五岁,刚从人间炼狱里逃出来,手腕抄书抄得酸痛,眼睛困得快睁不开了,却认真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那么幸运,能有那么聪慧善良的爹娘教养长大。我娘曾告诉我,未吃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提起她的家人,她的眼神又温暖几分,略显羞赧。
“你看我这个模样,或许看不出来,但其实我娘是个名满京城的大美人。她生得那么漂亮,却生在这个能被男人随意欺凌的世上,你不晓得在遇见我爹以前,她过得有多难。”
燕凉道:“我懂得。”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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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里,阮三思长开了。
她越长越高,还是从前那样细瘦,腰肢堪堪一握,下巴尖尖,十六岁的脸颊和胸、脯却像到了时节的花苞般悄然舒展,白里透粉,愈显亭亭玉立。
第二年开春时,她又去宋府抄书,宋章在外游历一年后回来了,听说她正在府上,还没收拾,就匆匆赶来藏书楼,给她送她家的信。
她迫不及待,谢过当时就抽出信来,站着细看。
宋章笑着看她,想等她看完信,再同她说两句她家人的近况,笑意却越来越淡,最后竟慌慌张张,红着耳朵又匆匆走了。
阮三思疑惑抬头。
厮儿轻咳一声,遮掩道:“老爷致仕,急着找他呢。”
宋丞相当初上台,接的是魏澜的任,魏澜提出要给平昌公主修围墙,但提完没多久就因此事被弹了下去,烂摊子全丢给了宋老爷,宋老爷强撑一年后致仕,实在是明智之选,难怪也不想让儿子入仕。
“喔喔,”阮三思的心还在信上,便随口附和,“那是应该,贵府正忙,我今日也就不再打扰了。”
爹娘在南越过得很好,她兀自开心着,还不知道,很快,宋府的父子与天家的父女,这两家又将各吵一架。
而这次,她被波及其中,差点小命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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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一封来自北疆的奏折。
折子中称,阿尔泰人已打下金水河以北的大片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