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年四月，体育馆竣工前，副总工程师钟华失踪。十一年后，骨骼碎片在爆炸后的体育场废墟中被找到。要不是安欣带人及时去工地阻止开工，那些白骨可能永远和建筑垃圾相伴，深埋地下。DNA检测结果出来之后，确定尸骨属于钟华。远在林东省的钟华夫人姜骁接到了通知来京海领取骨灰，郭局在市局安排了会面。
“您还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吗？”安欣问，“钟工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在他失踪后有没有什么人也突然离开了项目？”
“要为工程安全负责就会得罪很多人，安警官你问哪个？”
姜骁和钟华是大学土木工程系的同班同学，原本姜骁也参与了体育馆的项目，由于怀孕便中途退出，但一直跟着钟华的进度。孩子出生后不到半年，钟华失踪，从此杳无音讯，姜骁带着孩子回到了林东老家一个设计院工作，没有再婚。十一年后人找到了，姜骁看上去并不意外。
要顺着当年的失踪案往下查，还有□□八的卷宗要看，整个刑侦支队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期间，李响抽空给我打了个电话。
“老喻你还记得吗？邢姐单位体检，查出来胃癌，晚期。可能还有半年。”
喻克文和曹闯一届进的刑侦队，先前干一线也受过不少伤，在邢姐的要求下才慢慢退出来，留在刑侦支队，但退了一线，主要做书面工作。上次见面是元宵节，邢姐短发，很干练一个女人。
李响和安欣凑了钱，我又添了点。生病正需要钱。不知道买什么礼，就买了些清淡的粥和水果带过去。
老喻和邢姐看上去一下子老了。邢姐比半年前瘦得多，两边脸颊都凹了下去，病床摇起来，我进门时她正侧躺着看窗外。
一开始老喻坚决不收钱，直到我说钱拿着，能让邢姐最后好过一点，比什么都强，他才收下，借口去洗手间匆忙离开，大概是不想让我看见脸上的泪。
邢姐什么都不想吃，闻了闻新鲜柑橘的味道却也舒服了不少。
“以前有些不能穿的裙子，估计现在也能塞进去了。”她精神还好，跟我开着玩笑。“我们刚结婚那会我特别瘦，他妈一直怕我有什么病。安安稳稳过了几十年，还是没躲过去。”
“姐，还有化疗，听说国外前两年刚研制出新药……”
“小穹，别安慰我了。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
她让我把窗户打开，“老喻总是怕我吹风，实际上吹不吹的，还能恶化到哪去啊。吹一次少一次。”
“早知道我会这么早就走，当初不该阻止老喻上一线。我走了，他可怎么办呢。”邢姐伸手摸肩膀一侧垂下的头发，她刚刚住院就剃了头，现在头顶只有一片淡青色，“我觉得，咱们俩最一样的可能是眼光。”
我和邢姐见面不多，说实在的，没有什么交情。她是在说李响和老喻很像。老喻当年也一定充满了干劲，充满了对正义的追求。那双难以完全伸展的膝盖就是证明。
“为了安稳的生活折断他们的翅膀，我们到底爱的是什么？”
邢姐话音刚落，老喻就回来了，拿了两颗苹果给我吃，说是邢姐的妹妹从老家寄来的，和京海所有的苹果都不一样。我接下苹果，不想再打扰他们享受最后的时光，就借口学校有事先走。老喻送我出了病房门。
道别后，我走到病房走廊即将拐下楼梯时，回头看了一眼，老喻早就从门口回去。
病区人来人往，有些人走向生，有些人走向死。这也许是我和邢姐最后一次见面。突然觉得遗憾，有的人这一生也只碰面三两回，擦肩而过，对向而行。而人也总不知道彼此的悲喜和生活。世界太大，而我们太小了。
回家时，发现陈书婷的车停在楼下。
“给你打电话不接，我想着来碰碰运气。”她说。她前天从香港回来，说是带了丝巾给我。在医院的时候我把手机调了静音，回来的路上也被情绪困着，忘记了打开铃声。
只能带她进家里。陈书婷在沙发上自顾自坐下，打开电视，京海一台正在播体育场开工建设的未来展望，作为新体育馆的项目负责人，高启盛在采访中说，“成野集团一定以安全为第一原则，继承钟工程师的遗志，把新体育馆建成京海人民爱去、想去、去不够的体育运动场所。”
“鱼贩弟弟，家教老师，成野副总。爬得够快的。”陈书婷说。
“你和郑钧？”我问。
她给自己泡了杯干玫瑰，“没成呗，项目也让成野拿走了。老爹气得不想见我。”
“那你还有闲心给我送东西。”
陈书婷不以为意，“气几天自己就消了呗，还能让市委改合同啊。”
干花在热水中绽开，陈书婷又从包里拿出烟，问都没问直接递给我，我夺过她噙在唇间那一根，“出去抽。”
“还来啊？”她笑。
我说，“戒了。”
“开什么玩笑？你抽了几次啊就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