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子没剩了多少力气，全部都留着给了金吒。
她说话的声音极小，需要金吒贴得很近，才能听清她的话语。
“我本是徽宁府徐家的庶女，有一个青梅竹马、已经定了亲事的师弟。十七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满身黑雾、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说他将会是新的三界主宰，要将自己的三女儿托生给我。
“他说那女孩身负重要的使命，未来也必成大器。只是需要来这人间转世历劫，必须得找个可靠的人家。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选中了我，还告诉我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将会引来杀身祸患，殃及全家。
“后来，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家里的人都以为我是耐不住寂寞，才和我师弟做了那苟且之事。我实在有苦难言，可是我却不能将这前因后果如实托出，更不能接受师弟立刻成婚的提议。我不想连累他、连累家中众人，只能选择自己离家出走。
“我逃了很久，才来到了这个镇子上。这个镇名叫‘陈户镇’，我师弟也姓陈，我便动了私心，就决定扎根在此。
“一晃已经快要十八年了，我本想着等到煌儿顺利出嫁，再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可是今天煌儿刚走不久，我突然发现，白蹄乌的阳寿已尽，需要我给它续命……”
一番话，信息量实在太大，金吒必须好好理清头绪。可是眼见着徐娘子的气息越来越弱，他又得抓紧时间把需要问的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于是金吒打断了徐娘子，“徐先生，您还记得当年梦中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111）万万不可
徐娘子想了想，很久后才继续说道：“他自称自己为‘阴蚀王’，我一个凡人，怎么知道神仙的事情？就连‘煌儿’这个名字，也是他告诉我的。”
金吒虽对整个三界的神仙不算了如指掌，但确实从未听说过有“阴蚀王”这么个人物，更别说他自称的所谓“新的三界主宰”了。
看来，事情的情况可能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范畴。
“那么为何，徐先生明明已经给煌儿定了守拙的亲事，却选择把她的身世单独告诉我呢？”金吒问道。
“既然是神鬼之间的事情，自然要你们神鬼来解决。
“你小的时候，我只觉得你比其他的孩子们都聪明，学东西快。你喜欢煌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后来我们母女南珲府遇险，我已经知道你可能是跟煌儿身世有关的人；再后来，蛇妖、捉鬼，我活了三十多年，只有在你和煌儿身上，才看得到这些事情。你说你不是跟神鬼有关，我肯定是不信的，所以思前想后，我还是选择告诉你。”
说到这里，金吒也觉得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便也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徐先生猜想得没错，我确实不是普通的凡人。我本名李金吒，是托塔李天王李靖的长子。我与黄儿在前世就已经相知相恋，只是我触犯了天规、又难以面对自己的真心，于是自戕谢罪，重新转世历劫。我一直不知道黄儿为何也会转世，还完全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今日听徐先生所言，我反而有了一丝眉目。”
“无论煌儿究竟为何转世，我做了她十七年的阿娘，只希望她能平安幸福。给她定的亲事，是我太过草率，现在想收回恐怕为时已晚。津岐，你能答应我，好好保护她吗？”
“徐先生放心，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会做到的。只是我，我始终想不明白，先生为什么执意要将黄儿许配给凡人守拙，而不是我呢？”
“神妖鬼怪的事情太乱，我一个凡人不懂，只想煌儿平安顺遂。我能想到的，便是尽力让她规避可能的风险。津岐，你比煌儿小了三岁有余，而守拙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个女婿值得托付，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津岐。
“但是现在看起来，我千逃万避，依然没有办法稍微帮煌儿一把。目前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以后的日子，也只能靠你们自己走了。关于我的死，我希望你不要告诉煌儿真相，她知道了之后，只会对你们心生怨恨，就说……说我我突发疾病，等不到她回来了。
“我是自愿为白蹄乌续命的，我也知道它比我更能保护你们，你也千万千万不要怪它……”
交代完最后的话，徐娘子终于闭了眼，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而好不容易从徽宁府把张处芳带回来，又在南珲府张家欢欢喜喜收拾完自己的细软、准备搬回家来和徐娘子长住的玉卮，见到的，却只有母亲冰凉的遗体。
（112）决裂
仅仅过了两日，玉卮就突然变成了孤家寡人。
说她不崩溃是假的，否则她也不可能在徐娘子身前大哭不止，不论是谁上来劝她拉她，都没有任何作用。
当时离开家门之前，玉卮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一次回来，女儿不会再走了”——她确实不会再走了，可是徐娘子自己，却也永远不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