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娘又道,“据说春日宴已办过十年了。” 十年,那也就意味着周王后至少为许瞻相看了十年。 槿娘说着话便叹起来,想必是想起了自己这辈子再没有一丝半点的机会,因而心中抱憾罢。 “燕国的贵女们熬走了一批又一批,竟还未能叫公子娶回个兰台夫人。” “这些年,四围的小国也总有进献公主的,但公主们也大多充实了大王的后宫,抑或进了王叔或其余公子们的后宅。” 她嗤笑一声,“有人私底下以为公子好男风,可也并不见公子有过男宠。” 槿娘叹道,“公子已是二十有一,料想今岁的春日宴必会比往年更盛几分。不为别的,至少公子继承大统,还得早些有嫡长孙才行。” 乍然一声惊雷,没一会儿功夫碎花亭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见小七不说话,槿娘便问,“姑娘在想什么?” 小七怔然,“没想什么。” “奴先前以为公子必会带姑娘进宫,可后来一想,即便公子待姑娘不同,但姑娘的身份终究是不合适的......”槿娘低声劝道,“兰台夫人应是大国公主,至少也得出自簪缨门第,姑娘不要怪公子。” 小七先前只想过大表哥要娶的人定是如此,她竟没有想过,许瞻是正统的燕国大公子,他将来自然更是如此。 小七垂眸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到底是要回魏国的。” 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槿娘劝她,“起风了,姑娘当心受凉。” 小七兀自坐着失神,却见槿娘仓皇起了身,恭谨向后退去行礼,“公子。” 小七蓦地回头,原是许瞻回来了。 他自顾自进了碎花亭,在她对面缓缓落座,因着饮了酒的缘故,脸颊竟有几分微红。 他只是默然坐着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小七便也不曾说话。 小七往外看去,天色青青,四月底的雨肆意捶打着湖里浮萍,红鲤争相跳出水面,溅起一圈圈的涟漪,亭外的白木兰在风里摇曳,周延年抱剑立在一旁,只是望着远处,并没有往亭里看来。 碎花亭里很安静,那人临湖听雨,面色平和,大概很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安宁。 小七心神不宁,“雨大了,公子回去罢。” 她自顾自起了身,撑起油纸伞候在一旁等他。 许瞻倒好说话,亦随她起了身,信步缓行到亭外,却又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动。 古人用芝兰玉树来形容翩翩公子,可许瞻立在那里,却说不上他与那株木兰相比,到底谁算芝兰玉树。 小七抬眉望他,见他摘下一朵木兰捏在手中。 他的半边衣袍已淋上了雨,他那修长白净的手此时已沾了不少雨水。 小七心里奇怪,忽觉髻上一动,她讶然抬眸,那朵木兰已插进了她的髻中。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魏国没有木兰,因而小七从前不曾见过木兰。兰台的木兰倒是许多,不知是因为木兰多,因而叫兰台。还是因为叫兰台,因而木兰多。 小七从前不喜欢木兰。 她喜欢魏国的山桃花,喜欢大表哥送她的云纹玉环。 她想,自己大概是不会喜欢木兰这种素净的花罢。 那人目色罕见的温柔,他竟说,“再好一些,我带你去草原行猎。” 小七没有应他,她正是因为清楚自己的归宿与分量,因而才不会像槿娘一般生出妄念。 她撑起伞来,“公子回罢。” 他身量太高,小七伸高了手臂亦是撑不住他,手忙脚乱的,宽宽的袍袖堆至肘间,一时半边身子便都淋了雨。 那人竟接过了伞。 小七自觉地跟在后头,哪知那人伸过手来,一把将她拉在伞下。 甚至还护住了她的肩头。 他的反常令小七手足无措。 春雨细细密密地下着,在兰台的青石板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她的丝履踩在浅浅的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珠来。她微微提着裙摆,一步步拘谨地走着,生怕溅上那人干净的袍角。 那人玄色的衣摆此时也沾了些许雨水,袍角那只白鹤在他腿间轻曳,分明是身在高位铺谋定计的人,却倒似谪仙一般萧然尘外。 他平日总迈着四方方的步子往前走,此时步伐很慢,似在等她。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小七几乎被他揽进了怀里,他的怀里很暖,他身上的雪松香在雨里益发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