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魏营三年,原本也是能在天地间打马疾驰的人,原本也是能拿起针线救急扶伤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姚小七变了。 好像自遇见公子许瞻开始,姚小七便开始破破烂烂了。 她成了病秧子,不能策马、不能疾奔,她开始离不开汤药。 她若不听话,等待她的便是锁链、项圈、马鞭、笼子,等待她的是无休无止的索取、捆缚、折辱、囚禁。 如今再想到那日在马背上流出来的血,又岂止是小产那日才有过的体会。自扶风报信那一夜始,她至少有一个月的工夫都在流血。 她原有一双良质美手。 那双手能提刀杀人,能煮鱼烹鲜,能写出体正势圆的小篆。 可那双手被紧紧缚在身后的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 如砧板上的鱼肉。 连翻身都难。 可任哪一样,沈宴初都不曾对她做过。 沈宴初从不曾要她疼。 因而她也从不知道风花雪雨原也是人间极刑。 她眼底蓄泪,不敢抬头,“大表哥,不再提他了。” 沈宴初微微一叹,轻轻抹去她的眼泪,“小七,你怎会认为旁人会比自己的哥哥好?” 是啊,她想,她怎会认为公子要比大表哥还好? 公子不好。 只因说了一句要娶她,送了一回木梳,一只狼崽,烤过一回番薯,她便把他曾做过的事都忘记了。 一个忘记过苦难的人,迟早还要因自己的愚蠢吃苦头。 “你十六岁,你果真像姑丈说的一样,真正地擦亮了眼睛吗?” 小七眼睛红红的,她没有完成父亲的遗愿。她识人不清,也没有擦亮眼睛。 她好似什么都做不好,好似做什么都是错的。 那一刻她想,若魏昭平三年冬没有俘入燕军大营该有多好,她这样摇摆不定又没有什么主心骨的人,就该跟在大表哥身后。大表哥会告诉她,小七,你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你该吃什么,该穿什么,他什么都会为她安置妥当。 就似这五六日一样,她什么都不必去想,什么也不必忧心,一切都有大表哥呀。 他会护她周全。 不使她忧心明日要去哪里,又要逃往何处。 亦不使她忧心明日可有衣穿,可有饭食,可有水饮,可有榻眠。 在大表哥身边,她是连汤药都不曾饮过的呀! 但想到魏宫之内亦是明枪暗箭,却又生了退意。 小七盈着一眶的眼泪不肯落下,“大表哥,可小七不想进宫。” “那你能去哪儿?” “我想回桃林。” 不去兰台,也不进魏宫,这天地之大,总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要赤脚踩在湿漉漉的大地上,挽起裤腿,种菜酿酒,捉鱼捕虾。要养一只大黄狗看护她的柴门小院,要喂几只鸡鸭,耕几分薄田。 她胸无大志,不必什么锦衣玉食,就愿做个山野粗人。 像父亲一样,去观山,追云,听雨,踏雪。 可眼前的人又说,“除了魏宫,不管你去哪儿,他都会带走你。” 她低声道,“他许我离开兰台,也许我回家。” 她说的毫无底气。 他也只用一句话便粉碎了她尚存的幻想,“既要放你,这连夜的盘查又如何解释?” 小七垂下眸子,她该知道许瞻的心思。 许瞻仍要她回兰台,也仍要她生孩子。 他不会再放她走了。 她不说话,逃避着他的问话,他便挑起了她的下巴,“小七,说话。” 小七被迫正视着他的双眸,那是与她一样的桃花眸子,此时他的眸子里是万般的情绪,任是哪一种情绪都能将她溺在其里。 他抬着她的下巴,却并没有任何轻佻过分的举动,他只是与她推心置腹地谈话,迫使她正视她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小七却不知该说什么,唯一能说的便是求他,“大表哥,不要再提他。” 那人凝眉点头,“不提了。” “你以为是魏国不要你,但我从未有一刻放弃过你,直到现在。因此,押也要把你押回去。” 她喃喃问道,“在大表哥心里,小七是个怎样的人啊。” 在他心里,也会像许瞻一样,认为她是个脏东西吗?认定她不过是一块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