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沉香,消春浸濡。天蒙亮鸟雀便在屋檐下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是昨夜朦胧小雨,到天亮方停。
几日小雨连绵,方的今日碧空万里,想起故人旧事,倚着窗,怀着无穷怨念。薛含玉这万般仇怨实在无法排遣,刚从微颦的眉间消去,又隐隐因那嘈杂缠绕上了心头。
她让薛含玉多拜拜佛,消去薛含玉身上凡间的杂尘,成他们口上所说的董双成,可薛含玉从不信佛,甚觉佛从不怜它的信徒,更厌那卜者口中的祥瑞凶兆,薛含玉要向他证明,就算是祥瑞,日后见了我,也得行跪拜大礼!故—薛含玉要用尽一切腌臜,就算是爬,也要爬上那群山之巅。
抛去惘然,闲散步至菡萏香销,莲尚未至时节,皆藏于绿叶之下。微风习习,水面泛起涟漪,莲叶轻轻摇曳,好像在翩翩起舞,引来几只蝘蜓在空中飞舞,宛若一幅高洁清雅的画卷。
桂子(和玉蓁奴婢)似有似无的说起这天适合去菡萏香销,那边有水有廊桥,风景秀丽,桂子的心思自己还不知道嘛,也罢,出门走走
可巧到了就瞧见前头有一人,面孔甚为陌生“是秀女薛氏”
“七品云骑尉家的闺女”
上前“薛秀女好雅兴,也喜欢菡萏?”
世家大族明明在血雨腥风里饱经霜雪,却为了所谓的名门望族,一定要后世子孙蹈其车辙,而从中求权,从中求利。权,何尝不比君王之爱更为珍贵,更为可靠,但薛含玉是为了自己,为了高人一等,为了受人阿谀奉承,而非兴旺家族。
薛含玉是自私的、虚伪的,能为权利不择一切的,不过正如这一千顷碧波与满池红莲相映相色,薛含玉徒有一腔壮志,无宠爱子嗣傍身,将毫无作为。
闻禅音顾娇娥,露出一张靡颜腻理的美人面来,眉如翠羽,唇如春樱。福礼唱安,全了礼数。
“臣女请和夫人您安。”
她是宫帏出了名的知书达礼,名花解语的和夫人。
“是喜,可惜未能睹菡萏之姿。”
“雨后初晴,今池边凉爽,虽未瞧得菡萏,但也能观得一二日后净容葳蕤之景。”
微微侧身、掀睫眺望遥处,眸映抹采,寻得趣意,才堪堪唇启
“濂溪先生惟独爱此尤物,今儿又恰遇甘霖,故而来日葳蕤之态更甚!”
再而挑眉显笑意、又瞧她,未脱稚色,倒显可爱。道
“娘子入宫至今可还住得惯?可缺些什么东西?”
和风拂过,裙袂飘然带起佩泠泠响,须臾又添言
“可念家?”
待人言语皆落,方来回话。“谢您挂心,一切用度皆是恰到其处。家是念的,但既入了宫,便要好好过活着。”
莲不与桃李争春风,风光不与四时同。她口中的濂溪先生为官数载,仍不改读书人清风雅意之态,洁身自好,不为迂腐官场声色犬马所诱。
“夫人不正如濂溪先生笔下所写的‘出淤泥而不染’吗。”
依着话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言论。濂溪先生独爱莲,认为莲象征着卓尔不群的君子之道,是高洁、清正的代表。而早有耳闻和夫人的处事为人,便觉是这尔虞我诈的宫闱之中的一朵莲。
“泥根玉雪元无染,风叶青葱亦自香。臣女期待这诗中的葳蕤之芳馨,但无人一同观色也缺了兴致。”
垂睫瞧得裙袂乱之,故而青葱抚正,又遇和风,鬓角虚发然,得心静。话语间添些慵懒
“若是念家了,可来玉德坐坐,本宫身旁正缺个小仙子呢”
“好—到时臣女便赖在夫人的玉德不走了,日日坐在夫人身边,当个独属您的哑巴小玉。”薛含玉拖长了音,学那娇憨的调子,笑着去撒一场娇。小玉,是意为仙娥的小玉,是名中含玉的小玉。
玉蓁侧过微倾身子凭栏,抬臂露皙腕,腕直、镯虚挂,眸观池中含苞芙蓉,嵌水珠,柔光显熠熠。
“淤泥不染,亦为本心不染才好…”
“宫中姊妹众多,娘子可多去串串门,定然可遇佳友,正时再共赏葳蕤,也为妙哉不是?”
“夫人说的在理。可臣女怕—怕这三宫六院的口蜜腹剑,满心欢喜的去和她交朋友,却到头来沾得一身污泥。”
玉蓁话语再一顿,思索片刻,朱唇轻言又问
“娘子闺中之时读过些什么”
眉间绕上难色,犹豫二番,踌躇道。“臣女平日喜欢在古籍里翻找些香谱制香,故而知晓些书,如《四库全书》”
玉蓁执过她柔荑,轻抚着,闻言而哂笑,再得晓书,心中诧异,却面上不显。当下女子拘后宅,能通史书已然不易,故而微微点颔作罢。顺话接过
“既喜调香,玉德有些许香料,本宫唤人给你送来”
再与之随论一二,抬首了天色渐晚,故而先离,又唤婢子将薛氏一道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