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小高台上,珏瑶姑娘席坐于羊毛毯之上,身前放置着的一张琴案。
琴案之上便就是那把刘永铭从柴世荣那里赌赢来的松风自合。
珏瑶姑娘双手抚动手琴弦,阵阵音色发着透骨的幽然声,不停地在那皓首长者的耳边环绕。
一曲抚毕,那皓首长者突然兴叹出声来:“我自号云岗,自以为是域外仙人,却不想此间之内,竟有如此雅音!”
这位长者正是云岗先生彭仕祯。
那彭仕祯年龄很大,头发都发了,像这样的老人家会出现在红杏楼这样的青楼里本就是个异数。
但好像彭仕祯自己一点也不在意。
彭仕祯以诗文闻名于世,年轻时亦是放荡不羁,有唐朝李太白之风。
斗酒下肚后他的诗赋亦是随手捻来。
对于青楼,彭仕祯是一点也不陌生,即使他到了这个年纪,亦是青楼常客。
他之前一直就住在嵩山书院,而山下登封县里的青楼姑娘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这样的人原本不应该出现在教育事业里,无奈这彭仕祯的学问实在是太好,除了他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即使是陆预,有时也会写信给彭仕祯向他讨教一些学术上的问题。
也别以为嵩山书院的学生会有样学样,以至于败坏学风。
嵩山书院的管理可是十分严格的,彭仕祯自己在嵩山书院的屋子外面挂有一副打油诗联。
那打油诗联的上阙写着:道肠装净肉,明经皆通透,世人如仿吾,自作又自受。
下阙写着:佛心存酒兜,三两亦上头,众生若学我,魔魇又魔咒。
这首打油诗联是曾有一次彭仕祯去青楼喝花酒,见得嵩山书院的几个学生也在里头。
但他当时没有制止,而是在回来以后,趁着酒劲写了一联,就贴在了自己的屋门外。
在第二天的时候,彭仕祯让那几个喝花酒的学生来到自己的屋门前罚站罚了近两个时辰(四个钟头)。
这打油诗联的意思是:我喝酒吃肉逛青楼,那也是我。我知道什么东西应该碰,什么不应该碰,更知道什么时候去碰。因为我有这份学识在这里。你们学问不够就不要学我这样,将来只会后悔终生,魔魇缠身!
自从他出了这个联,登封县青楼里的姑娘便再也做不到嵩山书院学子的生意了。
彭仕祯手里常拄着一只拐。
但那即不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走不动道,也不是因为长年的饮酒导致酒精中毒而手脚发颤。
只是因为彭仕祯自己觉得,遇上不开化、不开教的学生,这东西抡起来打很顺手。
云岗先生彭仕祯与傅远山一样是十绝儒之一,这十位儒者的性格多少都有些怪异。
珏瑶姑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名头的人来自己这里,自是细心伺候着。
珏瑶姑娘将手从琴上移开,坐在那羊毛毯上露着职业般的微笑说道:“传闻云岗先生亦修佛法?”
云岗先生彭仕祯轻笑道:“小时读礼教之书,只觉无趣,言儒家之败、礼教之毒。他人视我为异端,我亦自嘲异类。随机一考,即得举人功名。而不想后果以儒道为生,讲学授业,尔来四十有余年了。”
云岗先生说着自己的平生,而后又笑道:“我倔强难化,正所谓四十不惑,于后来却信以佛道,修以罗汉。对佛家之事亦有此研,还不知小姐为何问我之佛法?”
珏瑶姑娘笑问道:“佛有法相乎?”
“无法相,无非法相。若心取相,则为着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珏瑶姑娘又笑道:“自我红杏楼开业,先生这还是第一次来。先生视我红杏楼如洪水猛兽,不敢踏入,故不知楼中亦有雅乐之音,且非着相乎?”
云岗先生呵呵笑道:“我对珏瑶姑娘素有耳闻,只因身在嵩山,故无缘一见,直至今日。姑娘即言我着相,那我便就是着相了。凡人哪里真能看透世道呀,姑娘一句点破,让我只觉枉活六十有九呀。早知如此,我亦当早早来相见、早早向姑娘讨教、早早悟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