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二年六月二十一日
葬礼是在奶奶的老家举行的,在瓦房的院子前面。 院子里的地方蛮大的, 但是东西也不少,一棵石榴树,一棵柿子树,北面的角落里还还高出了一截土堆,里面种了一些勺菜,春天的时候会开上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但是现在油菜花死了,只有长得格外茂盛的勺菜还熠熠生长向着阳光。
棺材放在堂屋里面,里面原本有一个很低的木头桌子,左边挂着打着补丁的布帘,右边是墙,隔开了外堂和内堂。现在木头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棕色的棺材,棺材不大,但是却完整的装下了奶奶。
一场葬礼,来的人不多不少,多是街坊邻里,也有几个头上系着白布的,多是亲戚和关系好的。哥身穿着一身黑衣,头上裹着醒目的白布,站在棺材的前面。
他看着棺材,有些呆呆的,看了好久好久。那几天,白天的时候,哥哥就是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棺材,外面锣鼓喧嚣,响器吹得满天作响,葬礼搭着的棚子,挂着许多有些渗人的画,到了中午,院子里还飘逸着一股大锅饭的味道,院子里零散的几个桌子上四四方方围绕着的人,啃着馒头吃着饭,聊着昨日今日的传闻。
呼,你看呐,细细的香烟卷里,呼出的云雾好像把这些人都带走了,顷刻之间,再也看不到了。
哥哥就在云雾里,注视了好几天那个棺材,白天就那么直愣愣看着,晚上直愣愣的想着,直到下殡的时候,奶奶的孙子都已经抱着遗像走到墓地了,他还在恍惚着。
那些年的时候,大城市里地少,墓地贵,有钱的买块墓地,没钱的大都火葬,我们那个小城,经济不发达,农村还是以土葬为流,说到底其实还是忘不了老祖宗留下的那一句“入土为安”。
他估计都不知道是怎么看着那个棺材下到土里面去了,一层一层的土一点一点掩住棺木,黑棕色的木头在视线里一点一点消失。所见之人,所爱之人,所恨之人,随着黄土消失在这人世间,最后,剩下的就只是地平线上隆起的一个小土堆。
小小的土堆变成了一辈子,长长方方的木头容了最后的思念。
人们拿起一棵松树的幼苗种在黄土堆旁, 日晞青松,茁茁生长,故亲辞世,惟愿青松永长,替之遮风掩雨。
二零零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天这几天阴沉沉的,藏着半个妖怪似的,好像顷刻之间就能唤来一场末世雨,但老也不下,憋着也不怕憋死。该说不说,虽讲看着那天憋的慌,但也真是颇为应景
哥那两天很平静,平静的出奇,上次这么平静是言儿离开的时候,但是那时我想是没有办法释然,是带着忧愁的,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平静可能只是单纯的怨恨自己吧,怨恨自己太过于残忍。
真的是怨恨吗?我倒觉得是一种遗憾。在那流水似的光阴里,还未曾来的及认真待过,匆匆之时,竟然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细细看去能看见的只有望不到头的思念。绵绵无绝期,最后化为一种仇恨深深的刺在心里,伴随着我们不长不短的一辈子。
何其悲凉,何其怨恨,何其思念,不过也只是化为了日升月落的光阴,若是自己明白倒是也好,但若是想不明白,就是要钻牛角尖的。哥哥他从小在感情这方面跟他的处事为人分的清楚,处事为人处处都能说的上话,但是在感情这方面却是斩钉截铁,该断的断个干净,该留的留个面子,哪怕是对父母亲他也一般如此,有时候过于理性,反而倒没有人情味,可是我看的出来他是没有遇上让自己上心的人,一遇上就不是如此,就比如奶奶。
他性情本就有些固执,不可避免的钻了这个牛角尖,钻的有些彻底。他生平钻牛角尖不多,但一旦钻了,就是需要好几天的事了,有些时候还要几周。
唐晟那就在那几天依然如此往常的在家门口等着哥,他应该也是看出了哥的不对劲,就问了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把奶奶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皱着眉头,薄情的脸上因为哥添上了担忧和着急的神色。
“我进去看看他,”说着他就闯进了哥哥的房间,那势头看着狠戾,要不是哥哥的房门只是轻轻的挂上,我感觉他能把那房门给踹开。
他进去了房间,没过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了极其大的吵声,那是带着怨恨的,带着愤怒,带着不解的,那是哥哥的声音。只不过过会儿之后,声音便小了,断断续续的,变成了一些碎话,最后声音索性没有了。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传来很大的哭声。
是哥哥的。
那哭声穿透泛着黄的墙,与屋外暮时的风声融为一体,离去哭声,留下的思念顺着夏的气浪升入遥远的天堂。
他释然了。
我站在门外听着他哭的声音,透过半掩的门缝,我看到唐晟靠墙站着,哥哥在他的怀里,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他的的双手环着哥哥。
我清楚的看到了哥哥,在那个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