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的离去宛如平静湖水里落下一颗石子,虽然泛起了些许涟漪,但终究不过闷响一声便沉下去了。
往后极少有人提起他,大家都忙着关心自己眼前的生活。
哪怕从前声名如何火热,离开京城这堆干柴后,全都冷却成了灰。
唯独黎昭昭时常拿着短剑去跟谢安珑说赵衍,说他是个出生矜贵却爱吃野菜的少年,平日里不喜说说笑笑,总是很稳重,甚至有些老气。
他被逼急了生起气来的时候,会垂下眼眸将蓝色瞳孔盖住,以掩饰自己的怒气。
“其实他长得极好看,眼睛最好看了,但是大家都不觉得。”
黎昭昭托着腮,眼中有淡淡愁绪。
谢安珑大口吃着卤肉,有些不高兴:“听你这么说下去,我感觉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都快超过我了。”
“才不是。”
黎昭昭立刻剖白道:“你和他是、当然是不一样的!”
“那就好。”谢安珑继续啃着卤猪蹄,哼了声。
见谢安珑吃得香气四溢,黎昭昭却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总像塞着块棉花。
过了很久黎昭昭都没能弄明白,她对赵衍这种复杂的情绪是什么。
为什么一想到他就这么难过。
直到——
三年以后,黎昭昭十四岁,姬如晦与舒华公主成婚的那个晚上,她才一点一点弄明白,赵衍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
舒华公主的婚事气派至极,整条街火红一片,宴席从清晨到夜半,到了晚上,明灯上缀满锦绣与琉璃,更是流光溢彩。
黎昭昭不能再四处跑来跑去,要同其他女眷那样安静地坐在席间,扮成一个淑女。
原以为这次宴席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简单吃过便能回去,席间却有两三个贵女小声地聊天,将黎昭昭吸引过去。
“伽音妹妹又没来,是不是病着还没好呢?”
“正是呢,总也不见好,公主大婚这光景她不来也好,来了徒添可怜罢了,原本她三年前就该同南阳王世子成婚,哪成想一路拖到今日,越发没了影儿。”
“得亏没成婚,若成婚了便要去蛮越,她那身子骨哪里受得了。”
“是是,这正是福祸相依了。”
只听到“三年前就该同南阳王世子成婚”这一句,黎昭昭怔愣地走上去问:“南阳王世子要同谁成婚?”
“还没成婚,只是定了婚约。”一个嘴快的贵女笑着说道。
另一个忙拉住她:“咱们女孩家不好聊这些,还是别说了。”
几人便丢了这件事,聊起了胭脂钗环。
黎昭昭只觉得胸口像被人猛地锤了一下,脸色煞白,喘不过气来。
她以为是席间太闷了,推开碗筷往外走,想出去透透气,然而走来走去满脑子里还是“三年前就该同南阳王世子成婚”那句话。
黎昭昭站在小池边,看着灯烛之下自己在映在水中的倒影。
一片一片,像碎了似的。
“十三快点!”
“十三快点!”
水池边响起一阵鹦鹉的叫声。
黎昭昭转过头,看见公主府那个昆仑奴坐在假山石上,旁边的鹦鹉架子下点着一盏琉璃灯。
不知怎么,黎昭昭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十三靠着假山,双眼望向天边,灯烛摇摇晃晃,看起来那么孤独。
和她一样孤独。
黎昭昭走过去,拨了拨架子上的鹦鹉。
十三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叫她住手,仍淡淡地望着天边。
黎昭昭的手抚摸过琉璃灯盏,停在绣面的文字上:“大人,能告诉我,你这灯上绣的是什么吗?”
十三转过头,看了会儿那绣面,一字一句念道:“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黎昭昭低声照着念了一遍,又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十三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察到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这才慢慢解释道:“是思念,写这首词的人,她在思念自己喜欢的人。”
思念自己喜欢的人。
黎昭昭看着手中明亮的灯盏,缓慢抬头望向夜空。
果然,今夜的月亮是圆满的。
钦天监为公主大婚挑选的日子果真好极了,月亮如此圆满,成群的大雁从北方归来,最是人间难得的良辰好景。
然而月亮圆满了,北雁归来了。
为什么他还是离得那么遥远呢?
黎昭昭望着天上的满月,脖子酸了也不肯放下,直至眼泪一滴滴从脸庞上滑落下来。
原来,这便是思念。
原来,这便是喜欢。
原来,赵衍是她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