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念完此诗,顿似一腔热血从头浇到脚,却又寒毛直竖,浑身冷热透骨。诗的末尾刻着一枚印章,是“苏国南”三字。
苏国南道:“顾兄弟可知此人为谁?”
顾旸壮然道:“谭嗣同先生其诗其名,已满江湖,小子岂能不知。”
苏国南叹道:“吾听闻武林高手大刀王五曾劫狱相救,谭公本能逃走。只是他执意为国家而流血,宁不令人钦敬!如今天下,便好比一片荒原。恶徒似鹰,贪人肉而盘旋;仁者如牛,食青草而受戮。”
顾旸听了,慨叹不已,沉吟片刻,忽道:“苏大人方才不该教那位军爷去取这幅画。”
苏国南摇头笑道:“顾兄弟多虑了!吴信等四人,尽是在京时便跟随我的亲信。纵有差池,也是老夫命中注定,最多便似谭公一般,为国家死了,又有何妨!”
顾旸听到这番话,虽是心下敬服,亦有些微不快,欲待劝止,其言已出。思索半刻,又道:“几位军爷虽是亲信,小子却是与大人素昧平生,大人如何便把这些心迹一并托出?”
苏国南道:“那般刺世之言,量而今万里江山,亦无几人说出,今观顾兄弟少年即有大志,老夫若不推心置腹,此后弦断谁听?”
顾旸听得澎湃,欲待回言,苏国南又道:“今与顾兄弟一见如故,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愿应承否?”
顾旸道:“大人请讲。”
苏国南拍拍顾旸肩头,道:“得遇你这般忘年小友,乃老夫至幸也。欲与顾老弟结拜为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顾旸听得前半句,尚笑容灿烂,听到后半句,笑容突然凝固,懵在原地。
苏国南见了,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顾旸慌忙道:“并非不愿,只是晚辈何德何能,与大人结交。”
苏国南大笑起身,背着手走到如水的月光里,看向窗外,道:“老夫向来不拘这般小节,顾兄弟有济世之心,思想也必然先于常人,莫非也拘泥于这一般俗礼么?”
顾旸陷入犹豫。其实能与这样的前辈有幸结义,自然是他所热望的。但此刻他不仅想到的是年龄的差距,这倒是小事;他的脑海中突然映出了那个被苏大人称作“阿黎”的美丽女孩,也就是苏大人的女儿,那个荒原野火中出现、骑着他的白马的唐衣少年,一颦一嗔,不得不说都搔动了他的心。
但他脑海中只是微微拨动了这根弦,他转瞬便自己反拨回去:“顾旸,顾旸,你想这些个无用的作甚?难不成苏大人还能将他那捧在掌心的千金,许配给你一介草民?”
想到此处,他便下了决心,抬起头,却见窗前的苏国南也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打向他的脸。
顾旸忙笑道:“既如此,小弟便拜见苏大哥了。”说着,便掬起双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跪声刚响,书房却呼地打开,雪白的月色里正匆忙立着个亭亭的女孩儿,只见她一身青玫色的流纱,腰间束着条金带,就宛如柳条上撒了串曦光,脸儿好似云角抹了团朝霞,眉眼像森林里燕子的翅膀点着一池溪塘。
顾旸正跪在地上,侧头看去,见那少女十七八岁年纪,清艳照人,不可逼视。她立在月光里,竟好像她更似月光了。
那少女低头望见他,忙盈盈走来,便要把他搀起。顾旸但嗅得一帘清香拂门而入,又见恍惚一个仙女蹈着月色飘来,慌乱之下,一个趔趄,侧身摔倒在地。
那少女进来时明明脸上带着恼色,此刻却不禁笑了:“你怎么了?”
顾旸听到她甜而柔的声音,顿时大惊,斗胆偷偷抬眼打量了片刻,才发觉她就是偷他马儿、把他抓进府来的那个少女,一边爬起身来。
苏国南见了,笑道:“你如何不认得她了?她便是小女苏见黎,你是长辈,叫她阿黎也无妨。”
苏见黎听说,双颊又红起来,生气道:“爹,你们在闹什么?我到了门口,就听见你们在结拜什么兄弟,可别是来真的。”
苏国南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岂能有假?是么顾兄弟?——我该称你做贤弟了。”
顾旸望了一眼苏见黎,尴尬地笑笑。
苏见黎大惊,道:“爹,你是老糊涂了么?你跟他这样一个年轻人,结拜什么兄弟,成何体统?”
苏国南道:“为父难得遇上这样一个忘年交,如何不能结拜为兄弟?阿黎,你落后了。”
苏见黎怒道:“爹,你疯了!”
顾旸在旁看着这对父女之间争吵,跟他所见过的父女之间肃穆的气氛颇为不同,倒觉得十分有趣。
苏见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顾兄弟,你莫听这老疯子胡扯,他方才说的什么结拜兄弟,都是假的。”
苏国南一咂唇,叱道:“为父把你惯得不轻,敢这般说话了!”
苏见黎回过头,吐舌做个鬼脸,道:“爹,你落后了。”
苏国南气得胡须乱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