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愣住良久,忽然失声笑道:“亏你也说得出来,荒唐至极!”
冷观笑道:“果不出冷某所料!顾旸,我以你为聪明人,今日看来,也不过凡夫俗子。罢,罢!便当我白救了你的命!那苏家小姐在何处?速请她来,冷某愿引颈就戮。”
顾旸笑着说:“你救了顾某一命,顾某岂能便这样教你死了?”
冷观道:“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
“此一时,彼一时也。”顾旸“铮”的一声,收剑入鞘,“顾某此时此刻,偏不杀你。”
冷观苦笑道:“你待怎样?”
顾旸弯下身子来,把脸凑到冷观的大白胡子旁,沉声道:“说,为何救我。”
冷观顿了顿,把头转向一旁,不去看他,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顾旸微怔,但转瞬便反应过来,忙把脚从冷观背上抬下来,把他扶起,教他倚在一棵树上,说道:“好了。”
冷观道:“实不相瞒,冷某救你,原是因为我那两个结义兄弟,欲相加害。”
顾旸听得,呵地一声,冷笑道:“谁想害我?”
冷观道:“此二人本来流落街头,搭伴乞讨为生。是我阴差阳错相遇,见他们被一个江湖客驱打,有性命之忧,故而出手,杀死那客,平却纷争,他二人方才拜我为兄。”
顾旸道:“直说重点,谁愿听你扯皮?”
冷观也不管他,接着道:“只是近来,我发觉他们原非良人,常背着我做些恶事,或劫掠钱粮,或欺凌妇女,被我痛责数番。这些日子,江湖风闻顾旸兄弟来到山东,……”
顾旸一惊,愣道:“我这般有名?”
冷观又道:“……那日我三人曾在路上见你出现,他二人便说起与你有隙,欲设计相害,且定要我相助。冷某人在佛山时,见过顾兄弟人品,对他二人所说不以为然,常斟酌相救之计,不想今日再逢,故而出手。”
顾旸听他一口一个“顾兄弟”,心中颇为膈应,只是他又澄清自己并非十年前在苏家作恶之人——联想到在广东之时,冷观暗中以银钱换铜币,救助孤儿寡老,……难道真如他所说?
可阿黎之言,也不由得自己不信。
阿黎是现在世上自己最亲近之人,那日小桥上相逢,分明相识未久,她却推心置腹,把往事尽数相倾,并对冷观的恶行大加鞭挞。
再者,她也没有什么构陷冷观的动机。
阿黎与冷观之间,若让他做出选择,他肯定还会相信阿黎啊!
但广东初遇冷观时,直到他资助老妪与孩童且不留名姓,在顾旸的心中,都是武功精妙、义薄云天、扶危济困之侠士。
实际上,直到他成为冷观,在顾旸的心里,他才成为了冷观。
只是,倘若冷观说的是真,那还有一种可能……
莫非阿黎等人,都受到了一些现象的蒙蔽?
也说不定。
顾旸一时不得而知,只得先在心里做了个记号:这冷观,也许并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冷观。
至于真相如何,顾旸十分好奇,但他却喜欢起这种好奇的感觉,也不急着探明,反而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两个恶贼?”
冷观道:“那两人我还留着有用,日后复仇,少不得教他们替我冲锋。”
“复仇?去杀谁?”
“去杀两个仇家:一个刑部左侍郎徐承煜,一个协办大学士刚毅。”
“刚毅这名字,我好似听过。”顾旸道,“此人却与你有何仇怨?”
冷观道:“当时判我流放广西之人,便是这狗官刚毅,那时他正做江苏巡抚。”
听到这“江苏巡抚”,顾旸心中一动,猛然想起苏见黎、刘鹗都说过此人。
刘鹗当时是对他抱否定态度的,称他是毓贤之流。……难不成这刚毅端的错判了冷观?
顾旸不了解刚毅,也不好过多评判,便进一步问道:“那二人是谁?”
冷观道:“我那二弟姓庄,名尚隐,庄子之后,尚隐士之学,故有此名。”
顾旸道:“此人我不识得,却不知怎生结的仇怨。再者一介行乞之徒,竟有此来历?我不信。”说着,解开腰间血红葫芦,喝了一口。
冷观道:“话不可如此说,想庄子一代道学大师,也曾击碗而歌。……我那三弟姓吉,名峰禹。……”
话音未落,顾旸口中的酒喷了一树。
冷观一愣,道:“顾兄弟?”
顾旸道:“我认得此贼。我愿称之为天下第一滑稽丑陋之人!”
冷观道:“这吉峰禹道,是顾兄弟一箭射落了他的两颗门牙,他要报这断齿之恨。”
顾旸冷笑道:“小人永远是小人!原是他先以箭射我,我这脸上的疤痕也是拜他所赐,他却不提。此贼屡次辱我,又奸淫我的一个妹子,不杀之难以平吾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