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总觉得跟尸体打交道的人不吉利,杨采薇至今想不通——生死不过一线之隔,人们欣喜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却忌讳送葬入殓入土为安,人生的开始与结束都值得被尊重,不是吗?
来禾阳这些年,习惯了人们对她与师父的指指点点,连街边小摊也都嫌她晦气,饱受冷眼的她虽不曾自怨自艾,但她懒得与他们扯,甚少往人堆里扎。
可在潘樾印象里,杨采薇从小就十分喜爱热闹。
为了不让别人知晓杨采薇的身份,潘樾会让杨采薇待着头帘出来,以防万一遇到不测。
为了保险起见,她会让杨采薇戴上人皮面具,好似换了一张脸一般。
但是他们多半是夜晚出来。
他们一同上街看了灯会,与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着灯谜,杨采薇玩儿得高兴,同潘樾一连猜对了好几个灯谜,两人只留了一盏,将店家送的其余花灯送给了叽叽喳喳的孩童。
察觉时辰不早、已近午夜,夫妻二人便挥别那些热闹,往家里走。
杨采薇一手提着兔子花灯,另一只手与潘樾十指相握。
潘樾很少见到她如今夜这般开怀。月亮照亮他们的归家之路,潘樾将她耳边碎发挽到耳后,牵着她走过一条一条街巷———手是烟火人间,一手是余生牵绊,何其圆满。
就寝时,杨采薇认真地看着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因为县令夫人这个身份才被大家接受,而是因为身为件作才受到大家尊重,那就好了。”
“会有这么一天的,一定会有。”
这日杨采薇下了值,回家后听仆从说大人急着出了趟远门,这几日恐怕回不来,但是为她准备了礼物,已放在书房桌子上了。
杨采薇点了点头便往书房走,她已习惯潘樾不定时带点细巧的物件作为礼物送她。有时是配成一对的艾草香囊,有时是桃花耳饰,有时是一壶香甜桃花酿,有时只是回家路上折到的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
她来到书桌前,打开一只纹着花样的木盒,里头放着一只精巧的玛瑙印章。她心念一动,发现那印章上赫然刻着她的名字。
只有懦夫才会担心自己被夫人抢了风头,潘樾听闻别人说起禾阳县有个技艺高超的仵作,心里尽是说不出的得意。
“杨采薇就是杨采薇,是天底下最好的件作,她手艺过人,不是因为她是哪位县令的夫人,或是哪家高门大户的贵女,她就是她自己。”
杨采薇想起那日潘樾对她说的话,笑着将印章握在手心,玛瑙带了些许凉意,抵不过她胸口翻涌的热意。
潘樾从隔壁县办案归来时,总要给夫人带个小玩意儿。这回的小礼物是个平安符,寓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你只求了一个平安符吗?”
千言万语不过凡俗心意,只我一人平安还不够,你也要日日平安才好。
杨采薇生辰那日,风尘仆仆赶回家的潘樾还未踏进房门,就见到院中点了几盏灯。
余晖洒下一缕缕碎波潺潺,晚风里灯影柔曼。他的心上人总是会点着灯,照亮他回家的路。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给夫人送上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套他亲自打磨的验尸工具。
两人公务繁忙,有时一天也只能在早晚碰上一面,这套工具就当是代替他陪在她身边。
“生辰快乐。”
“欢迎回家。”
潘樾带杨采薇去了一处小院,那是个背山靠湖的钟灵毓秀之地。院落不远处就是山峦叠翠,幽谷相连,桃林茂盛,泉水萦回。
他隔着夜色深深吻她,伴着月色饮下一壶温好的桃花酒,睁眼即是满船清梦压碎星河。
月光穿过云海,欢喜爬上心头。
“如果你父亲一直不同意怎么办?”杨采薇弱弱问道,她不想给潘樾带来麻烦。
潘樾看着怀中娇小可人的女子,轻轻摸了摸头道:“你只管在我身边开心就好,其余的我来。”
潘樾突然想起大婚时她的样子。
她一身喜服红得娇艳,今早照镜子时反复端详了自己的脸,镜中的女子不像将出阁的贵家小姐,也不像玲珑精巧的小家碧玉,不完美如是,伤疤,晒斑......或许像棵劲草,风吹不倒,雨打不折。
她曾说,美丑贵贱向来是论迹不论心。
十年来她第一次认真地想如果自己没有这道疤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也许自己是无忧无虑的小姐吧,父母能安康幸福,潘樾也不会被人们打趣了。
也没那么苦吧,反正都过去了。
今天只想问他,到底爱我什么。
潘樾踏进房门,红烛燃得久了,火光一窜一窜的,他快步走上前去,挑开了心上人的盖头。
四目相对,潘樾的眼神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像是要把杨采薇看个明明白白。
距离定好的时辰越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