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的宠妃的死来得更早的事却是我怀孕了。
太医高呼恭喜之际,我心上忽然涌动起一丝异样。
闻讯而至的沈重因似笑非笑,落座我身前,屏退侍女们以后,他终于开口:“应答应好福气。”
我慢慢抬眼看他,他眼里虚实不定,声音却一丝一丝凉下来:“孩子是真的?”
我轻笑一声。
“应答应笑什么?”他觑我一眼,眼神沉冷。
我笑得明艳,说:“陛下若是不喜欢这孩子,臣妾今晚便服下红麝粉,此后,此生,也不会再有孩子。陛下觉得如何?”
他皱了皱眉,冷冷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但,”他眼中骤冷,“三个月,若是凤皓萱没有死,死的就是他。”
我颤了颤,抬眼,外头雪花飘得紧俏,我心上像有某种东西在分崩离析。
我又笑了一下,心想,他便是那举国上下歌功颂德的圣德明君。
他从前不会这样的。
他与我初见的时候,是那么英武的青年,说着些生生世世的话语,好似都能成真。
生生世世,不过妄言。
沉默良久后,他就要走,我鼓起勇气问他:“陛下为何要杀她?”
他留给我一道孤冷的背影:“贤妃一位该换人来坐了。”
说罢,离去得干干脆脆。
我跌在软榻上。
四肢涌起无力感似翻涌的海潮将我淹没在彻底的汪洋黑暗里。
我想起来一些,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
我父亲在他做储君时敕封太子太师,加金紫光禄大夫,权势滔天。
我是庶出,上头有一个嫡姐,不过,姐姐体弱多病,鲜少露面。
父亲曾在夺嫡时犹豫支持哪位皇子,我年幼无知不曾卷入朝廷风云,只是那年上元佳节,意外邂逅了太子殿下。
真是,真是孽缘。
所谓才子佳人的初遇,所谓那些,……都是我的幻想,都是他的设计。
不久,太子来府上提亲,求娶的,却是我的嫡姐。
嫡姐多病,父亲婉拒了这门亲事,我趴在墙头目送他离去。
他那日穿着一件银白色锦袍,襟边绣着摇曳而生的兰草。他立在那里,也无端地夺去天地所有喧嚣风华。
父亲送他出门时,他寒暄几句,却倏地回头,潋滟桃花眼与我四目相接。
他眼里含笑,若春风,若微雨,若四月初盛开于枝头的艳丽的蔷薇。
“太师不是说令爱体弱多病?”他声音含着四分促狭响起,我明白他说的正是我,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从墙头爬下去,就被爹爹严厉呵斥:“福遥!还不快下来!”
“哦,原来你叫福遥,应福遥。”一声若有若无的喃喃声像自天边飘来一般,令我听不真切。
记忆戛然而止。
那是很远的事了。
我早应该知道的,他是想要得到父亲的支持,才假意在上元节制造那场邂逅。
他这招屡试不爽,凤皓萱的父亲今年已经去世,追封国伯,那便是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她所获的殊荣,当然也要换人来受了。
我垂着眼,抚上小腹。
他是冷心冷血的帝王,他不是我的男人。
他这样的人,会爱别人么?我兀自摇了摇头,他才不会的。
……
不久又传来凤皓萱有孕的消息。倾归说起的时候,语声里含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酸楚。
“圣宸宫的赏赐流水一样去了未央宫……明明主子也怀了皇嗣……”
我在抄经,正抄到一句“我观一切,普皆平等,无有平等,爱憎之心”,笑言:“那些东西又不能吃,不能喝,摆在那儿供奉着罢了。”
不过想来掖庭的人还是要忌惮些,这段时间,该是不会克扣我月俸了。
我抄了十多日的《妙法莲华经》,在下旬年终之际,呈给了未央宫的贤妃娘娘,作她有孕的祝贺祈福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