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德光三十年春,二月中旬。
肃州城外的大片原野还被积雪覆盖着,春天的气息尚未驾临这座西北的边城,城门外的道路两旁,已经挤满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与牛羊车马。
去岁朝廷下令,要将沙、瓜二州的百姓迁入肃州,划嘉峪关而守,关外的城池关隘一律弃置。经历过朝堂民间长达半年的争论不休,朝廷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内阁还屡屡下令,催促沙瓜二州驻军退守关内,逼迫百姓迁徙。今年新春过后,瓜州第一批迁移的民众终于开始动身,跨越五六百里的荒野黄沙,抵达肃州城外。
然而肃州城的守将中却有人忽然疑心起这些百姓中有胡人的奸细,坚持要一个一个细细审问核查过,才能放入城中。一时间,城门外人牲堵塞,车马嚣喧,混乱不已。偏偏那位下令的将军十分固执,守门的军士也只能听令行事,细细查验每个要入城的瓜州百姓,导致进城的队伍行进缓慢。如此堵了两三日,依然还有数千人滞留城外。
许多人索性就地支起帐篷,筑了炉灶,一边排队等入城,一边烧水做饭,过起了日子。没有帐篷的人,也会将自家车马团团围聚在一起,人住在车中,牲畜就拘在车周围以免走失。只是人多混乱,时不时便有人起口角,争执对骂,甚至有打架滋事者。城中守将不得不派了士兵,每日出城巡视镇场,才勉强维持住了秩序。
这批百姓是瓜州第一批迁入关中者,当中有许多都是小有身家的富户,自问是响应朝廷号令,方才甘受这长途跋涉之苦。没想到他们赶了多日的路,刚到地方,一口气都没来得及歇,就遇上了下马威,人人都不由得生出一肚子怨气来。大家在瓜州相处多年,彼此都是熟络的,此时也顾不上是否曾经有过什么矛盾了,几个自认为有头有脸的便自发性地汇集起来,又去邀请了他们认为有头有脸的人,聚在一处商议,是否要进肃州城里找找关系,请那位下令细查的将军松松口,高抬手,让他们尽快进城安顿下来?
至少,要让他们这些家里人多又有大量行李牲畜的人家先进城,否则滞留在城门外的时间长了,天知道会不会闹贼,把他们的财物给偷盗了去?
就算有士兵巡视,防备路盗,也难保不会有牲畜受不了这冬春之际的寒冷天气,活活冻死。那样吃亏的还是他们呀!
几位年纪大些的财主老爷还苦着脸说:“咱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几百里路走下来,个个都累得病倒了。从瓜州带出来的柴薪有限,粮食亦所剩无几,若是烧完了,难不成要让老人孩子冻饿死在城外不成?咱们对朝廷忠心耿耿,朝廷也当多多体恤百姓才是!”
还有稍机灵些的人提议:“将军疑心我们当中有胡人奸细,原是谨慎老成之言。可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熟人了,平日没少跟边军打交道,将军们对我等亦不陌生。只是将军们军务繁忙,兴许不知道我等被困在城外,若能给熟悉的将军们送个信,说说情,我等良民也能尽快入城,为将军们效命了。若有陌生不知底细者,再让士兵慢慢查验就是。”
众人纷纷赞同,互相交换着眼色,心里都有数了。恐怕这一回,大家都要出点血了。
离开瓜州时,他们被迫放弃了许多土地房屋财物,已是损失惨重。如今还未入肃州城安家,就要再割一回肉,心里实在痛得不行。然而继续滞留在城外,也不是个事儿。就算大家带的柴薪粮食能支撑到进城,牲畜亦未出岔子,他们也要提防关外神出鬼没的沙盗马贼。虽说这里是在肃州城外,卫所大军驻地,但谁也不知道那些胆大包天的匪盗是否会来冒一回险。万一真的来了,他们这些滞留在城门外动弹不得又随身带有大量财物牲畜的人,岂不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肥肉?
大家无可奈何地达成了一致,每人都要贡献出一份财物来,务必要让城中的将军们满意。
然而这时,有位姓海名西崖的老财主却发话了:“我们熟悉的将军们自然好说话,可肃州城里能下这种不近人情的命令的,也只有那一位将军罢了。他与其他将军们的关系如何,大家想必都有所耳闻。我们给将军们献上厚礼,真能让那位松口点头,放人入城么?”
这话一出,众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个个都沉默下来。
关于肃州城里几年前新来的那位孙将军,大家都不陌生。传说这位将军是宫中贵妃娘娘的族兄弟,来头极大,志向又高,一心要执掌西北军权的。只是镇国公府周家长镇西北,边军守将们都习惯了听从周家的元帅将军们行事,不免觉得他不合时宜。
将军们熟知兵事,勇武精干;孙将军背景显赫,却娇生惯养了些。双方不是一路人,日常没少起争执。孙将军这几年里没立下什么功劳,反倒出了几次岔子,若换了是寻常武官,早就丢了官,然而他靠山太硬,不但地位稳固,手中的权柄还越发重了。将军们看在眼里,更觉碍眼,平日里有事没事总爱讽刺一二。孙将军便疑心自己出的岔子是周家故意给他使绊子,只要有机会,定是要给周家麾下的诸位将军们添堵的。
有传闻说,朝廷会弃守瓜沙二州,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