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似乎人人都作如此想。尤其是从死亡边缘挣脱回到日常,都会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一想到此刻已然恢复如昨,仿佛噩梦惊醒,庆幸不过是场梦。待到完全清醒,便会努力提醒自己,切记要珍惜往后的岁月,感恩惜福。
赵鞅也难逃俗例。
两大家族被驱逐,是他乐于看到的。跟三家和国君盟誓过后,他如释重负。本以为命悬一线,不曾想大劫过后,反而迎来了赵氏家族发展的绝好时机。
梁婴父不足为患,凭他卑微的出身,单薄的势力,暂时还耐不得他人;士皋夷虽跟赵鞅有过节,毕竟已被扶立为卿,算是小人得了志,再说了,这个卿已经失去士氏正宗的强大势力做后盾,相信他不会愚蠢到单独挑衅赵鞅;韩、魏是自己人,在国君面前力保赵氏,足见是患难见真情的铁杆盟友。
至于智跞
庆功宴上,除了犒赏一干浴血奋战死守城池的士兵平民,也邀请了智跞。可是他推说前几日贪凉染上风疾,只派人送了礼,并未出席。
赵鞅有些迷惑,总觉得他是借故推托。既是兄弟又是同僚,自己全族劫后归来,宴请宾客,怎么能少了他呢?再说了,若不是他在国君面前极力陈情,把两家列为叛臣,如今赵鞅还在水深火热呢。
若说此次赵氏能全身而退谁的功劳最大,非智跞莫属——至少在赵鞅看来。既然如此,为何避而不见?
当然,赵鞅也听说了,智跞曾表示,赵氏也要跟两家一道驱逐。对此,赵鞅是这样解读的——当时的情境,如果一味偏袒赵氏,很可能会激起君主的不满。唯有把三家都拉下水,才能降低事成的难度。
或许是因为大难归来,赵鞅看人辨事跟从前相比有了巨大的变化。他愿意把事情往好处想,也愿意相信智跞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而非故意将赵氏列为打击对象。
赵鞅甚至想,智跞之所以将两卿之位给到自己的心腹,为的是巩固智氏的势力,也算情有可原。智氏力量单薄,多拉拢几个虽有徇私之嫌,可谁让如今的他独揽军政大权又跟公室亲密无间呢?
从前士氏不也借职权之便大肆压榨同僚,向诸侯小国收受礼物,恣意敛财?相形之下,智跞既是此次平乱的功臣,安插两个人入卿位不是什么大事。
从赵鞅的角度来看,跟智跞的关系仿佛一下拉近了。所谓境由心转,心态转变过后,对人的评价也可以翻天覆地。从前的嫌隙仿佛大雨过境被裹挟的烟尘,待到雨过天青,杳无踪迹,只剩碧空如洗和随之相伴的朗朗心情。
另一边,声称小病不适的智跞却是另一番心境。
相对赵鞅的欢欣鼓舞,智跞是意兴阑珊,不止如此,甚至有些闷闷不乐。
得知卫国送给赵鞅五百人质时,智跞很是震惊,想不到卫侯对赵鞅竟如此惧怕,不惜如此讨好。听闻赵鞅把人质寄存在邯郸,智跞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嗤笑——赵鞅啊赵鞅,你自诩精明强干目空一切,想不到作茧自缚如斯!
事后证明旁观者清绝非虚言,因为从头到尾智跞都不是智商奇高的政客,不过是留心观察而已。在这件事情上,他勉强跟上了董安于的节奏。
董安于也曾问过赵鞅,是否想借此拉拢邯郸氏。透过字里行间不难看出,董安于对赵鞅的处理是有疑虑的。只不过赵鞅正在兴头上,他不好忤逆他的心意。再者,他也认为跟邯郸氏太疏远,是时候找个理由亲近了。
智跞看得很清楚的原因与他跟中行氏的亲戚关系有关。他太了解中行氏了,无利不起早。当初中行吴替智氏求情并非心甘情愿,而是顾及到多一个帮手盟友帮助中行氏做大。卿位保住了,智跞很感激叔叔,但是他也付出了代价。
包括赵鞅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了请中行吴出面说情,智跞私下给他送了不少礼物,甚至包括智氏的传家至宝、智罃某次出兵山戎无意间得到的一把雕弓。
这把弓是智跞的至爱,从未示人,连好兄弟赵鞅都没有机会亲眼目睹。经过三代人传承,到了智跞之手,它已不再是普通的军备武器。上面凝结着对曾祖父、祖父、父亲的思念,有的虽不曾谋面,他们的生平事迹却在智跞的脑海中,一生难忘。
彼时的他,已经一无所有,这件先人遗物都无法保住——中行吴亲开尊口索要,他不敢不从。
从那一刻起,他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智氏支棱起来。弱小就会挨揍,揍你的人不只是你的敌人,亲戚友人也会墙倒一起推有利上前抢。
这件事情对智跞的影响至深,一举摧毁了他的旧世界。从此,他开始明白,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公室。公室衰弱是不争的事实,君主软弱也是情势所逼。如果他主动靠近,对君主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必定感恩戴德。长此以往,肯定对他言听计从。
事实证明,多年苦心经营终于结下硕果——中行氏、士氏被逐就是他巧妙利用仔细筹划的结果。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没想到竟然可以一箭三雕——不,只落了两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