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晋国,如果她嫁的是普通人家,生下一个儿子,基本可以确保她的晚年生活无虞。这是赵府,而她不过是名因为战事枯燥填补将军空虚寂寞的女子罢了,她的处境决定了无论生男生女,都难以抬升她的地位。
所以,选择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奴婢,才是自保之道。只要勤劳肯干,乖巧听话,总能混得下去。就算有人曾怀疑赵毋恤是赵鞅的儿子,她也一口咬定不是。她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这点骨血,她的生命所依,她要牢牢守护。
她在赵府呆了十几年,后院的情形她已大略了解。夫人是赵鞅的父亲亲自为他挑选的,身份尊贵,品性端淑,沉稳大气,颇有主母之风。其余侧室,要么富家女子,要么官员千金,无一人如她这般来自蛮族异域。
她很庆幸赵鞅太忙,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若非如此,给她一个名份,她便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她自问根本无法给予孩子最基本的安全感。
所有富贵豪门都一样,后院的竞逐跟战场一样酷烈。既然她没有必胜的资源手腕,最好的办法就是完全回避。她把自己扮成鸵鸟,沉默低调,她们母子俩才平安存活至今。
大夫人曾经找过她,似有若无的暗示,家族继承人已经早早定下,其余人只要乖乖听话,尽好本分,别做无谓的蠢事,就是她的朋友。否则,就是与她为敌,势不两立。
那日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一向端庄优雅的夫人说出威胁的话竟然一点也不折损她的美丽,反而是咄咄逼人气势紧迫,令人敬畏。她暗暗想,幸好自己从来不存非份之想,否则,与这样的人为敌,恐怕自己活不到今天。
所以,连续两次,直面赵鞅时她都假装不认识,甚至是一厢情愿的不想让儿子跟他相认。她做惯了鸵鸟,希望保持现状,害怕走出舒适圈。
可是,得知儿子被叫去考查功课时,她失眠了。她有预感,距离赵鞅跟儿子相认只差临门一脚了。虽然不知其余八人的表现如何,她有自信,她的儿子一定不输他们。
早在七年前,周舍、尹铎找到她时,她就清楚的意识到,命运将她遗忘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
儿子虽比其他孩子启蒙得晚,幸运的是,他充满求知欲,从小就是个好奇宝宝。看到什么,摸到什么,总会问为什么。得知有先生教授,他乐得睡不着觉,准备了一肚子的问题,誓要从先生处得到彻底的解答。结果,第一天就把先生给难住了。
她看在眼里,高兴得偷偷抹眼泪。
她曾以为周舍、尹铎是赵鞅委派而来,不过细细一想,不太可能。因为那个时候,赵氏正经历过生死大劫,将军忙着护国平乱,哪有心思顾得上她?
那这两人为何突然把隐藏着的赵家“九儿”找出来,甚至还给予专门的栽培教导?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或许是二人新官上任,生怕有所遗漏,干脆把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多请一个先生对赵府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若是这孩子成器,无论是否姓赵,都能为赵家所用;若是资质平庸,读过书的奴隶总比不识字的懂得多,使唤起来也更轻松。
“可是,爹若是认了我,娘要怎么办?”少年思索良久,忽然发问。他开始有点明白,接纳他未必能把娘抬高到一定位置。相反,很可能会引来夫人侧室群起攻之。
“娘仍旧跟从前一样,什么也不变。”阿奴十分镇定从容。
富贵繁华谁不想,可是要有肩膀承担,有智谋运筹。她自问并非长袖善舞之人,玩不来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游戏。从前在故乡,姐妹都在谈优宠成败,她却避走他处。她最爱躲在羊群中,幕天席地,仰望蓝天白云,夜幕降临,观赏璀璨星河,独享宁静,不听不想。
“不!”少年大喝一声,从床上弹起来,眼神灼灼,语气坚定的说道:“若要认我,一定要把娘也一并相认,不能再让娘做粗活重活,要像其它几个哥哥的母亲一般,有仆役丫鬟侍侯。”
阿奴笑了,笑得很满足,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只要你好,娘怎样都没关系。”
这些年都过来了,阿奴很满意现在的状态。马夫对她很好,他有自己的女儿,她有自己的儿子,两人搭伙过日子,相互扶持。侍侯夫人,比想象中简单。只要恪守本分,勤勤恳恳,没有人故意刁难。
这一点要感谢赵府的先祖赵衰,早早立下家规,不得虐待下人,无故处罚。想来也是赵老爷明理识书,知道许多大家族都是败在骄奢傲慢,恃强凌弱,因小失大,才有此告诫。
“不行。”少年很坚持,仿佛他爹已经向他召唤,求他一定要答应做他的儿子。
“你这孩子。”阿奴又笑了,摇摇头,“你爹还不知道怎么想呢,你倒先安排好了。”
“娘,你相信我,我爹一定会认我。”少年自信满满。
“为何如此确定?”
“因为——”少年把嘴巴凑到娘的耳朵,悄悄说道:“我猜——我应该是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