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令尹司马,薳固和那位火爆冲动的军官同时低下头。他们可以因为军令在身不得不听从,将自己置身于王位争夺的漩涡之外。可是,令尹司马是他们的直属上司,时常远远仰视一眼,便觉万分荣幸。究根穷底,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势身份,而是他们品德高贵,才干过人。
对面的两人气势矮了半截,叶公乘胜追击。“军令不可违抗,乃是源于军士身负卫国护君的重责。若是贤能者被无辜屠戮,王位被施暴者篡夺,两位仍要追随,岂非是非不辨,黑白不分?”说到最后,叶公神情激越,瞬间变成血气方刚的热血少年,正要仗剑斩妖,大杀四方。
“这”薳固一时语塞,他跟副将对视一眼,却拿不定主意。
对于远离权力中心的官员来说,国家大义、民族气节不过是装点门面的花边蕾丝。官运亨通、作威作福、家财万贯、华屋美妾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宫室的主人是谁,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反正楚国立国这些年,叔叔杀侄子,儿子逼死父亲,不胜枚举。白公夺了楚惠王的王位,不过是多添一出手足相残的戏码而已。
只要有人给他们俸禄官爵,他们就拥护他。有奶就是娘,管他跟亲娘有什么恩怨情仇。叶公所说的楚国危亡,对他们而言,如同虚幻飘渺的空中楼阁。虽然如此,他们仍然被触动了。因为其中蕴藏着一个逻辑:他们大可以什么也不问,依令行事即可,可是万一旧王复位,会放过他们吗?
令尹司马绝非等闲之辈,他们的死已经把方城之外的叶公引来了,谁能保证没有更多义士加入为二人报仇血恨的队伍?旧王虽年轻,却恭谨宽和,任人唯贤,朝野中还有多少他们的拥护者,因为叶公的到来一呼百应群起而攻反贼?
新王为人如何,他们已经听闻,连为他卖命的亲信都能亲自手刃,看来绝非善主。若是听命于他,他们的结局说不定也是一把刺向喉咙的利剑。
权衡利弊,比较得失,反复横跳,终于,两人艰难的做出选择——跟叶公一道,拥护旧主,追杀逆贼。
就这样,叶公一路招兵收马,勤王的队伍越来越壮大,骑墙者经过审时度势也都选择加入到他们之中。于是乎,邪佞为恶者渐渐已无路可走。
因为同伙被杀,白公集团内部是人心惶惶。得知保王势力汹涌而来,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很快白公已是知音寥寥,势单力孤。走投无路的他,逃往深山,选择一颗被枯藤缠绕的古槐树自缢身亡。
“白公之乱”月余便被平息,楚惠王重掌朝政。叶公成为平乱最大的功臣,被楚王同时授予令尹、司马二职。肃清反贼势力,国家安定后,叶公以年迈不胜重任为由,举荐令尹之子担任令尹,司马之子任司马。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回到叶邑的叶公,每日到田间散步,问农户收成几何,累了便喝几杯粗茶,歇歇脚。待到夏夜晚风吹拂,他就对着荷塘,倒上两杯自酿的酒,喝到眼神迷离,夫人便携他回屋就寝。
有个成语——“叶(音‘摄’)公好龙”,说的就是叶公沈诸梁。这个成语出自汉朝文学家刘向的《新序》一书,比喻表面上喜欢某事物,实际上并不喜欢,甚至是畏惧。
由于这个成语的牵累,叶公被框定成一个虚伪的、名不副实的、表里不一的人。一味假大空唱高调,其实轻浮傲慢,拿腔作调,令人生厌。
事实并非如此。有一种说法,叶公之所以跟龙有关联,其实是跟治水有关。由于认知受限,古人认为,水是由龙王管理,要想驯服水患,必须祭出龙王。所以,叶公在画施工图的时候,每个出水口都画了龙。
没想到以讹传讹,到了汉朝,叶公竟变成画龙却怕龙的伪君子。
在此引入,一为叶公平反,二来也提醒自己,尽信书不如无书。书籍流传久远,难免被曲解,甚至南辕北辙,一定要保持审慎的态度。
回到正题。说起叶公死劝不听的令尹子西,虽然他的死令人惋惜,他遇害背后的原因却值得我们引以为戒。
太子建死于郑国之手,毫无冤情,完全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可是白公不这么想。在他看来,父亲是堂堂楚国太子,小小郑国竟敢动手,是完全不把楚国放在眼里,错在郑国。所以,为父报仇一事,白公一直念念在心。
在楚国赢得一定的名声后,白公向令尹提议发兵郑国,为父报仇。令尹很清醒,为了一件往事轻启兵端绝非明智之举,更何况是太子建有错在先。
白公归国,令尹一手操办。对于这个子侄,令尹是极尽包容,十分亲切。对于他的无理要求,令尹没有一口回绝,只是敷衍他,假以时日,他会考虑对郑国用兵。
没想到,白公竟当了真,眼巴巴的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两年前,晋定公率师讨伐郑国,郑国立马向楚国求助。令尹领兵前去,晋军撤退,郑国危机解除。为了报答楚国的解围,郑国国君对楚国令尹除了好酒招待,还馈赠了珍宝异物若干。令尹高高兴兴的带着伴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