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聩死后,卫国的闹剧仍未平息——新君又被大臣驱逐。逃亡鲁国的卫出公一直密切关注国内局势,觑得机会马上与国内支持他的势力频送秋波。很快,流亡近五年的卫出公返国复位。
虽然仍未能达成扶植蒯聩的目的——促成卫国跟晋国友好,至少蒯聩死于非命,让赵鞅在政治上对公室有了交待。
卫国的问题纠结了数十年,终于尘埃落定。赵鞅刚放下心,一件大事又浮出水面。此事关乎赵氏家族的前途远景——是否重立继承人。
身为嫡长子,伯鲁早早就被立为家族继承人,首先是他的出身使然。再者,赵鞅有好几位夫人,虽然性格都贤淑温良,但是人心隔肚皮,背地里她们玩弄什么阴私,赵鞅无法时时监视。为了避免有心人心生妄想,把赵府整得乌烟瘴气,赵鞅早早便定下人选,旨在让众人安心,免生是非。
跟赵毋恤相认后,赵鞅已经萌生把伯鲁换掉的想法。由于事关重大,牵连甚广,赵鞅不得不慎之又慎,不敢轻易宣之于口。虽然如此,赵府上下、赵鞅的门客亲信,甚至朝中大夫跟赵氏走得近的,多少都能猜出一二。
猜疑最早从赵府开始流传,八个儿子对最小的赵毋恤,仍然颇为防备。距离赵毋恤正式姓赵已经十多年,这十多年来,兄弟们有不少一起玩乐研习的机会,赵毋恤大都被孤立。
伯鲁反应较平淡,叔则的敌意最明显,其余兄弟自知无望加入备选,采取冷眼旁观。因为赵鞅迟迟没有明确说要更换继承人,久而久之,他们就选择倒向伯鲁。
一来兄弟一起长大,感情基础摆在那;二来就算有什么变数,伯鲁始终是长兄,身份血统都决定了即便赵毋恤当家也不敢为难他。所以,一番权衡,他们是一边倒的投入伯鲁的阵营。
赵毋恤呢,成长经历跟兄长们大相迥异,置身赵府,仿佛贫寒出生被嫁到豪门大族的穷小子,骨子的自卑挥之不去。即使给他华服轩车,看起来还是跟哥哥们不一样。自卑通常又跟自负相生相克,为了支撑起自尊心,他假装不在乎,也不愿意巴结奉承,宁可独来独往。
就这样,你不就我,我也不睬你,怎么可能亲近?
眼看伯鲁已经四十有余,事情越往后拖越难开口,给他造成的难堪会更重。赵鞅像是被催稿的作者,一拖再拖,眼看截稿日近在眼前,不得不收拾心情,速速组织语言,务求尽快交差。
“哎”虽然知道一定要憋出点东西,无奈脑子空白,搜肠索肚也一无所出,赵鞅不知叹了几次气,仍是一愁莫展。
生平第一次,他领悟到“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困窘。县尹断案,通常与己无关,不涉及自身利益,只要没有私相授受,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能理出头绪,断个是非对错。
他是赵家大家长,此事与赵氏未来有关,身为赵氏一员,又兼决策者,一旦处置不当,受牵连的都是赵氏子孙,弄不好还可能持续几代人。
这么一想,更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恨不得找个人代替自己做决定。
“宗主因何愁眉不展?”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站在门口,看情形,应该已经呆了一段时间。
“尹铎?为何你会在此?进来进来。”赵鞅之所以如此惊讶乃是因为尹铎生过一场大病,之后便体力不济,不能久站。为此,赵鞅特意叮嘱,有需要监督的工作,一律交给府上的青壮年,让尹铎好生休养。
尹铎按照赵鞅的指示坐定后说道:“若是再不能为赵府分忧,老夫就成了废人,有何颜面白吃白喝?若是被周舍知道,肯定要骂我食主之禄却无所事事,罚我三月薪俸请他喝酒。”
赵鞅沉默了。尹铎似乎察觉到什么,也跟着不说话。
周舍已经于五年前去世。身为赵府的家宰,他和尹铎是赵鞅接过家族重任后,除了董安于之外,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周舍个性直率,刚毅敢言。只要对赵府有利,对树立赵鞅的名声威望有利,他总是不遗余力的达成。
另一方面,他又固执强硬。只要他认定的理,不惜跟尹铎反目,跟赵鞅争得面红耳赤也要坚持到底。赵鞅好几次气得跳脚,甚至萌生把他关起来送到某座山冷静三月的念头。
气归气,恼归恼,他的预测总会应验,他的提醒总是及时正确,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明智远见。几次过后,赵鞅深感其忠,对他格外信任。
天妒英才,时不予我。两次腹疾过后,周舍一命呜呼。赵鞅为此减食斋戒,并告诫家臣,从此少了一位刚直坚毅的睿智谋士。他很害怕将来犯错时无人可以如周舍犯颜敢谏,特提醒众位,对他的决定多做评判,绝不能因为畏惧而妥协。
周舍走后,尹铎难过沮丧了好一阵。他和周舍是董安于同时举荐给赵鞅的,两人并肩作战,一刚一柔,合力治理赵府,辅助赵鞅。周舍离世,对尹铎来说,如同失了兄弟手足,悲痛难舍。
所以,一提到逝去的故人,两人都不作声。
“你是赵府的元老旧勋,理当尊重回护,否则外人以为赵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