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令闻的一番话在赵毋恤心房惊起的波涛可说是一波三折。
先是被她自称兔子弄得差点笑了,想不到绵羊和兔子还有如此大的差别?在他印象中,两者颜色相同,一样温顺乖巧,看来以后要留心观察。
本来已经缓和的气氛,因为被归为无耻之徒重新紧张起来,他被怒火膨胀的胸口上下起伏。看着那张倔强的脸,明明害怕却选择把内心话全部倾吐,他的心渐渐又平静下来。
她是如湘姐死后,第二个当面大吼责骂他的人。叔则是如湘的亲弟弟,他能理解。可是她不姓赵,无论她打扮像男子或是自带一股豪气傲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她对他的仇恨都太强烈,强烈到匪夷所思。不像是普通外人为姐姐打抱不平,反倒像失去亲人般怒不可遏。
“你跟如湘姐很要好?”赵毋恤冷静之后理顺思路只能得出这么一个可能性,虽然听起来不太合常理。因为姐姐大她那么多,她们不可能是好姐妹。再者,姐姐出嫁前,她年纪很小,出嫁后又很少有机会回娘家,她们见面机会应该不多,何来深厚的感情?
等了半天,预期中的暴风骤雨没有降临,董令闻缓缓睁开眼。眼前的赵毋恤十分狼狈——盛怒之下要追赶她,来不及穿鞋,光着两个大脚板踩在地面。头发凌乱,五官扭曲,苦大仇深的盯着她,像只饥肠辘辘的大野狼盯着猎物,正在思考从何处下嘴。
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更像是思考杀戮的方式,以便最大程度的让兔子知道惹怒它的代价。一旦他开口,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缓和,两人又回到了令闻进屋那一刻。
“如湘姐”一开口,令闻的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尽管她扬起头,努力让它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眼眶,它们却背叛了她,在她的‘仇人’面前尽情暴露她的软弱。
赵毋恤更惊讶了,他甚至瞪大眼睛张开嘴。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为何一个小姑娘对姐姐的死如此难过,她对他的鄙视仇恨仿佛他杀的是她的亲人姐妹。
奔涌而至的眼泪打乱了她的思路,也搅乱了他的思绪。她绝不会把眼泪当作武器逼男子就范,这是他的直觉。虽然外表娇气柔美,却是个有主见有见识的女子。若是性格懦弱,怎敢点着鼻子对他破口大骂?
虽然如此,可是她真的哭太久了。而且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眼泪鼻涕混成一块,啜泣不止,时不时抽噎几下,偶尔还拉过袖子胡乱抹几下。既没有劝她的办法,也没有替人止泪的经验,哭泣让令闻变成主动,反而是赵毋恤手足无措。
安慰她?从何说起?前面的一番对话已经把两人的敌我阵营划分得泾渭分明,此刻不过是暂时挂着免战牌,坐在谈判桌前心平气和的协商。接下来是否有一战还不知道,何来安慰的立场身份?
再者,他是堂堂赵家宗主,人人敬畏的尊者首领。她只不过是他招纳入府的众多门客也好,下人也罢,总之,尊卑分明,主仆一场。她口出恶言,他不处罚已经是宽大仁义了,为何要安慰?
理性的看,客观的说,他完全不必理会她的哭泣,甚至可以开口制止,强令她把未尽的话题赶紧完成,不要耽误他的时间。毕竟,他是病人。
意识到自己是个病人,赵毋恤忽然觉得有点凉,低头一看,吓了一跳。立马掉头来到床边,套上鞋子,披上外衣,身体瞬间变得暖和起来。这可是初冬,若是他真的被哪个病怏怏的怪物附身,恐怕刚才那一下又能让他躺几天了。
赵毋恤手忙脚乱整理好仪容的时候,董令闻的情绪也宣泄得差不多了。吸了吸鼻子,她清清嗓子,轻声说道:“小时候,爹带我到赵府玩耍,我太顽皮,跑去捉蛇。结果被咬了一口,吓昏过去。是如湘姐发现了我,她在我伤口划了一刀,还替我挤去毒血,我才保住性命。”
说完,泪水又迷糊了双眼。她转过身,不愿意在‘仇敌’面前再次暴露自己的脆弱。
赵毋恤的心房忽然坍陷,有个深不见底的洞,拉着他的情绪,一直往下往下想要止住她眼泪的呼声越来越高,逼得他差点要拿起供他擦汗的帕子递向她。
是的,她口中所说的救命恩人就是当年那个用真情打动他的如湘姐。温柔坚定、勇敢能干,父亲恨不得把她变身男儿好好栽培的他心目中最骄傲的女儿。若是如湘姐真是男儿身,恐怕赵家的继承人已不是他赵毋恤。
只是,她是女子,只能作为政治筹码献给迟早反目的敌国。她的爱情被忽视,她的港湾被摧毁,在赵家的家族利益面前,她失去的一切只是一将功成背后的累累枯骨之一。
救命恩人如同再生父母,难怪她对他的怨怒排山倒海,他理解也明白了。只是,如湘姐已经走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无力改变,她恨得再用力也无法更改。
“你害死了我的救命恩人,难道你能说自己是好人?”令闻转过身,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亮晶晶的,怒气削减,悲伤掠过,一副挑衅再战的架式。
“我不是好人,至少于你而言。”赵毋恤语气平淡。或许是被令闻的真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