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塔蛮族,建弘皇帝眼底神色深邃:“那些达塔人便如他们所信奉的狼一样,狡诈好战,这两年我大燕的冬天越来越难过,可想而知他们达塔王庭所在的那等苦寒之地又有多艰难,蓄不起草场养不起牛羊,便生出狼子野心,几次三番掠夺我大燕边境的百姓与钱粮……蛮族不除,朕心难安,而今西北还要仰仗谭应鲲,这一点,老师你是知道的。”
建弘皇帝话锋陡然一转:“他弟弟谭应鹏死在侯之敬手里,而那侯之敬临了竟还攀咬起朕的二子姜寰,可姜寰有何胆量一定要跟朕对着干,朕派谭应鹏,他便杀谭应鹏?”
建弘皇帝扯了扯泛白的唇:“其中疑点重重本该待人查证,可如今西北战事未决,朕不得不先给谭应鲲一个交代。”
陆证听罢,当即领会了建弘皇帝这番话底下的意思,即便他说着看透生死,到了这个当口,竟也仍无定嗣之心,哪怕皇二子姜寰去了建安高墙,也并不意味着皇五子姜變就真的尽得春风。
陆证心中了然,面上却不显,他开口道:“陛下用心良苦,臣自然明白。
”
建弘皇帝点到即止,陆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内阁便也自然知道该如何给谭应鹏之死这件事下一个定论。
至于要如何安抚住西北大将军谭应鲲,那是陆证这个内阁首辅应该考虑的事,而非是他这个多病的皇帝。
安抚得住,自然是好,若安抚不住,谭应鲲也自然应该知道他应该恨的,是拍板定论的首辅而非他忠心的建弘皇帝。
这么多年来,陆证一直是在风口浪尖上的那个人,建弘皇帝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是他亲手将他的老师推到那风口上的,但也是他的老师自己甘愿的,他不由温声道:“朕知道,老师你今日是为秋融那个孩子来的。”
陆证抬起头来:“是,陛下,雨梧年纪还轻,他亦无心入仕,安抚流民之事臣本已交给焘明来办……”
“朕知道,内阁的票拟朕也看过了,”
建弘皇帝打断他,“但万寿节上,朕已将王进一案交给了他,他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能两头跑。”
“老师,”
建弘皇帝看着他,“朕看秋融很好。”
这一声“很好”,几乎令陆证浑身一震,他对上建弘皇帝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其中暗流微动,他又听建弘皇帝道:“他到底想不想入仕,朕与你都说了不算。”
建弘皇帝看一眼朱红窗,每一扇都紧闭着,不透风,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朕,对他寄予厚望。”
建弘皇帝已经说了很多话,再没有精力说下去了,陆证告了退走出乾元殿,曹凤声追了出来,见陆证下阶缓慢,一步又一步,蹒跚得像个普通的老叟,可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叟,建弘皇帝在位的这十几年来,这个人肩挑大燕,像一座巍峨大山沉稳地坐在内阁当中,风雨不避。
“陆阁老。”
曹凤声不由跟上去扶住他。
陆证才像是刚回神似的,一见是他,便慢慢地道:“曹山植,你跟来做什么?陛下身体不适,你应该回去照看。”
山植是曹凤声的字,先帝赐的。
曹凤声却看着他道:“阁老,咱们都是风雨里蹚过来的,天要落雨,哪怕有个蓑衣纸伞的,谁又能真的滴雨不沾?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陆证想让陆雨梧滴雨不沾,不过是一寸幻想,在帝王的一字一言间便可顷刻覆灭。
“你今日说得够多了,”
陆证徐徐说道,“曹山植,你躲雨去吧。”
这大天白日,只有寒风吹拂,哪有落雨,但曹凤声看着陆证拂开他的手,一手抓着官袍衣摆下阶去。
那位大燕首辅再度挺直了他的脊背,再不像个平常老叟。
曹凤声招来一名年轻宦官,对他道:“你出宫去,便说是咱家的意思,让细柳接下给城外流□□送粮米,设粥棚的差事。”
“是。”
那宦官低声应,随即飞快地跑走了。
曹凤声站在阶上,看见陆证已经走到底下的背影,舐
犊情深,这几个字即便他是个没东西的宦官,也能领会几分其中滋味。
那是陆家唯一的独苗,他曹山植到底是与陆证也曾走过一条道的人,他倒也不是不能帮陆证一把。
这两年冬天不好过,临台今年又因大旱欠收,涌入燕京地界的流民中大部分是临台人,只因临台反贼闹得最凶,朝廷这两年派兵镇压虽有扼制,却又防不住天灾降临,这些人没了生计,一路跑来皇城根下,只希望皇帝能够拯救他们于水火。
细柳领着东厂的人押送粮食出城,一路行至安置流民之处,只见空地上搭建了不少简易的窝棚,裹覆稻草用以保温,那些流民一个个面黄肌瘦,只见粮车过来,他们的眼睛个个亮起来,却忌惮着东厂中人腰间森寒的佩刀,没有一人敢靠近。
“卸车,搭粥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