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义演在乾隆五十三年就已有记载,对伶人来说,他们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他们的戏,有时谁家的戏园子油漆不新了,哪一家过得艰难了,谁死了没地方埋,就“助戏一台”,然后将演出时赚到的钱都送过去,把事儿给办了。
随着时代发展,梨园义演渐渐不再只是梨园行业的内部互助,而是成了很重要的慈善形式,叫“义务戏”。
秦追三岁的时候就跟着郎善彦去听过义务戏,还捐了个银锞子,当时义演的是有“五大须生之首”称号的苏方云。
芈七豆是五大须生中唯一的南人,而且他的年禄班不糟践人,打弟子固然狠,但是从没打死过,师傅们不睡学徒,也不把他们献权贵,班主芈七豆在这一行也被称为“有德行”,因而在申城梨园界素有威望。
芈老板和侯盛元说话时,秦追就坐在廊下和知惠吃阿弥饭,还有醋溜的藕片和流油的咸鸭蛋,一个红烧甲鱼,一盘腌渍好的青梅,旁边是一笸箩的莲蓬,食材都是他们前阵子救的女工们送来的,新鲜得很。
知惠小声说:“救人的时候,济德堂所有大夫都既赔诊费又赔药费,没想到她们也知道我们是亏了的,特地送这些来。”
虽然这点吃食也抵不了多少,那天晚上光是十两一颗的七蛇丹就喂了十来颗,真要算钱的话,那些女工就要连济德堂的门都不敢进了。
秦追回道:“所以咱们多吃点,来,这个是甲鱼脚,脚和软边是这道菜的精华。”
侯盛元那边聊了一阵,扬声问:“杏游,你去不去义演?”
秦追捧着碗回道:“去,既然是做好事,我干嘛不去?”
事就这么定下了。
侯盛元以往也演过多次义务戏,只头一次带徒弟去,又是在申城本地的戏园,到底上了心,要和芈七豆约法三章——让秦追去唱可以,但他们在开演当天自带行头从后门进,唱完就走。
“不许让人知道我徒弟的真名,也不许让人晓得我们住哪儿,演完就走,不能有人找到我们家门口。”
侯盛元倒不是怕戏迷找过来,戏迷大多不是坏人,就怕有狂蜂浪蝶来骚扰秦追,秦追小小一个孩子,到时候街坊邻居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坏了他的名声就不好了、
虽然那个臭小子连给花魁做流产手术都敢,八成是个不怕事的……那就更糟了。
芈七豆懂侯盛元的顾虑,应道:“给你们个中轴,你们唱完了后头还有两出戏,观众们忙着看戏,也不知道你们唱完就走,更没空去追你们,只是你们得把戏单给我,到时候演什么呢?”
侯盛元还没开口,秦追先说:“我近日新学了《胭脂虎》,就演这个。”
侯盛元横他一眼:“我演《铁弓缘》。”
如此定下戏单,芈七豆才告辞离开,不经意间回头,看到秦追往前一个单手翻,跳上了梅花桩,在上边轻巧地跑跳,灵动如莺。
深夜,趁着菲尼克斯晨读,秦追一边蹭他的视野看
书,一边介绍自己即将演的新戏。
“《胭脂虎》的女主角叫石中玉,是妓|女,我就要演这个角色。”
菲尼克斯下意识问:“这是一出和《茶花女》一样的悲剧吗?”
“不,是喜剧。”秦追翻过菲尼克斯手中的《茶花女》,“很诙谐的故事,逻辑不是很强,但演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胭脂虎》的故事讲的是唐代名|妓|石中玉不愿入宫侍奉皇帝,反而爱上一位军中副将,两人结为夫妻,那副将的上司李景让却认为石中玉出身低贱,因而对他们百般刁难,责备说石中玉引诱他的部将,石中玉机敏反驳,李景让辩论不过,又要砍他们的头,最终被李景让的母亲拦下,还被李母教训了一顿。
谁知敌军却在这时来犯,守城众将皆败下来,石中玉说她可以退敌,并让李景让认她做义妹,又要给她牵马,李景让不得不照做,最终石中玉击退来犯敌军。
秦追道:“所以这部戏的别名又叫《元帅牵马》。”
菲尼克斯听完,评价:“果然没什么逻辑,民是斗不过官的,以李景让这个角色的权势,他杀石中玉完全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秦追:“是吧?你是个美国人,都能察觉到这个故事中的逻辑漏洞。”
菲尼克斯没好意思说其实美国也有不少杀人后屁事没有的权贵,只要盖子捂得好,一条人命是不妨碍大人物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的。
小少爷心里一叹,要说脏,这世上何处不脏?
他问秦追:“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逻辑缺乏的故事会受欢迎呢?”
秦追思考一阵,回道:“因为座儿们看戏的目的是消闲,能有深刻隽永的故事看当然好,可若是没有,来一出让他们心里痛快的喜剧也很好。”
“爽文是有其存在价值的,世上的李景让那么多,人们在现实里无法反抗,看这样的人在戏里倒霉,至少能让他们畅快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