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破了。
阿酒在饮酒,饮了半壶有些醉意。
酒壶落在地上,倾倒,把进贡的地毯浸湿,一圈圈湿痕泛开,阿酒抬手抚眼,竟没在眼周找到湿痕。
她作为帝王的宠妃,皇城破,国之将亡,她怎能不落几滴泪,感概这将亡的宿命。
人们都说她是妖妃,祸国殃民,说帝王萧擢没遇到她之前,不是现今的昏庸。
说他为她建了好多的金玉楼阁,杀了好多的大臣,说他呀,为了个美人,连这天下都不管不顾了。
一个皇帝,钻进她裙里,成了条忘却祖宗基业的恶狗。
一条狗,又怎能安坐皇位之上,执掌这天下的权柄。
阿酒看着滚到地毯上的酒壶,想拿起来继续饮,可酒全洒了,她没酒可喝了。
阿酒在一个冬天为自己取名酒衣。她希望能够有一杯暖酒有一件厚衣,这样她就不会在严寒里冻得浑身战栗,手指头好像都要冻掉了。
饥肠辘辘,她的胃饿得要把她自个儿吞吃。雪落得好大,她的肌肤要和冰冷的破庙冻在一起,可惜她不是佛像,无法坐化,若等死,便只能一具冷尸命丧黄泉。
阿酒不想死。她想活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要在冬日里死去。那样未免太辜负她刚给自己取的名字了。
或许破庙真有神灵也说不定,阿酒熬过了那一个冬天。
越长越大,越长越美,到最后进了宫成了萧擢的宠妃。
最初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小乞丐而已。
一个没得吃没得穿孤零零流浪的小乞丐,竟也能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宫里面,做一回富贵荣华的贵妃娘娘。
她该知足的。
可是她还年轻,没享几年好日子,怎么就到了头了。
阿酒喝得有点晕乎乎的,她想从地毯上爬起来,想把累赘的钗环丢下,把太重的华服抛下,她要离开,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才二十呢,不想和皇城一起覆灭。
可是萧擢把她拦住了。
“你要去哪。”萧擢将阿酒抱到怀里,看着她迷茫的眼神,萧擢温柔地笑,“别怕。”
他抚上她的眉眼,力道是那样的轻,生怕弄疼了她。
“别怕,”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没什么好怕的。黄泉罢了。”
阿酒看不懂萧擢此时的眼神,他怎能将生死说得如此轻巧。甚至不是轻巧,她隐隐约约感受到萧擢的期待。
期待?
他为什么期待入黄泉。
阿酒想要挣开萧擢的怀抱,可他抱得好紧,阿酒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陛下,你松开一点好不好。你抱得我好疼,我的头也好疼。”阿酒慢吞吞地迟钝地说着。
酒液入肠,将她的神智拖得缓慢又麻木。她感到一种悲戚,却是隔着千山万水的悲戚。
她明明就在其中,怎么把自个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不舒服,”阿酒抱住萧擢,说她不舒服,“我酒喝多了,陛下,我才喝半壶怎么就醉了。”
“酒好烈,”阿酒抬眼看萧擢,露出个夸耀又烦恼的笑来,“好烈,好晕啊。”
“陛下,”阿酒浅浅笑着,“你抱我到床上去好不好,我想睡一觉。”
等睡醒了,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才不会下什么黄泉入什么地府呢。她要长命百岁,要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萧擢不肯。他将阿酒凌乱的一缕发拨到耳后,他看着怀中的阿酒,想为她的香消玉殒落滴泪,可萧擢无泪可落,便只能温柔地笑。
“阿酒啊,”他笑着,“我是要去黄泉的,你也来陪我吧。”
萧擢踢倒了烛台,火落到了帘幕上。燃起来了,好热,阿酒要逃,萧擢仍是抱着她。
“不要怕,很快的。”萧擢将阿酒紧紧按在怀中,不肯放她逃生。
“不要怕,”萧擢笑着,“别怕。”
火越来越大,烟雾越来越浓。眼见着阿酒晕过去了,一直笑着的萧擢终于停了笑意,吝啬地落了泪一滴。
也不知是为了阿酒,还是为了这一场大火。
他放的火,他的泪却无法浇熄。只能在灼烧的痛苦中逝去了。
景元十年,昭王朝覆灭。暴君与妖妃自焚于玉宇楼。
乱世自此起,群雄争霸,逐鹿中原。
·
大雪纷飞,整个天地都白了。
破庙的窗漏了冰雪的冷意,簌簌落在年方六岁的小乞丐身上。小乞丐蹙着眉头,还在睡梦之中。
她下意识往里翻滚,要躲到没有雪的地方去。可这庙实在太破,菩萨的头颅都不知何时断了,拈花的手也断了,活脱脱一个废旧的杂物。一座取不了暖的烂摆件儿。
小乞丐爬到破碎的菩萨神像脚边,迷蒙着眼想要爬上去,钻进菩萨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