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以为是自己的梦尚未醒。
记忆苏醒的上一个瞬间,前世亲历的一切,也正在他面前一幕幕轮番上演。
她张扬的笑,她寂然的唇角,还有日后削瘦的轮廓。
不……
知道了失去会有多痛的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变化在这一世重演。
所以,当那倒映着寒光的箭镞破风而来,他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身体的本能却比一切需要思考的反应更快。
他毫不犹豫地以身为盾,挡在了她的身前。
裴临当然知道这一箭会有多凶险,而战场上瞬息万变,他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死。
或许会吧。
若是这一次如此早便折戟沉沙,或许也算是一种报应。
他知道她困守长安的日子是怎样的。
若她从来就长在四方的宅院里,若她本就不是翱翔大漠的鸟,一切或许可以有转圜的余地。
可她不是。
她是向往长空的鸟,却因为他的失算,不得已折了翅膀,落入猎人的囹圄。
正是因为懂得,所以他才不敢面对。
此时此刻,感受着眼前人温热的鼻息,裴临还以为这是纷杂梦境的余韵。
这个梦太过美好。
她离他太近了,近到她的呼吸就拂在他的面颊。
而温软唇瓣也落在了他的鼻骨之上,轻飘飘的,一会儿就飞了起来。
裴临缓缓掀起眼帘,他微张了张唇,似乎是在分辨眼前到底是真是幻。
可是很快,望着她清明坦荡的眼神,他便知道,这不是一场梦。
前世苟延残喘的最后那年,她连他的梦都不肯入。
他也并不敢做这样的美梦。
察觉到裴临醒转,低头伏在他眼前的姜锦却没有羞涩遁走,更没有偷亲后的心虚。
她只是很自然地弯了弯唇,轻柔却又毫不客气的吻一点一点继续落下,从他的鼻梁,再到鼻尖。
即将唇瓣相贴的瞬间,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抬起,抵住了她还要继续靠近的唇。
他说:“别动。”
裴临声音喑哑,眼神更是晦暗不明。
他的眼底有欣喜的神采,可是眼里眉梢间,却又像被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个扯头彻尾。
他该开心的。
可他开心不起来。
本欲待战事终了、便自行坦白,但眼下此情此景,叫他如何张得了口?
裴临闭上眼,他强行压下心头滚沸的冲动,低声道:“若只是同情我,那便请姜娘子出去罢。”
不知是不是姜锦的错觉,她总觉得,裴临的话音在抖。
“我为什么要出去?”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姜锦很是坦然,心情也很好:“那夜你的话,我已经想好了给你回应。”
给谁回应呢?战场上的性命相托,终于衬得前世那人无地自容,让你决定将真心交付于这一世
的人了吗?
情绪波动,左胸的伤口也剧烈地在痛,裴临无比清醒,也无比痛苦。
他紧阖的眼睫无法自抑地颤动着,却不敢再睁眼对上她必然真挚的眼神,“某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姜娘子应当早已知晓。若是因为那一箭的话,姜娘子……大可不必,做出如此‘牺牲’。”
裴临一贯如此死犟,这确实是他会做出的反应,姜锦并不意外。
那晚他分明意有所指,却只敢指着花灯问她喜欢吗。
姜锦微微一笑,轻巧地拨开他仍旧抵在她唇畔的长指,却没跟个登徒子似的再亲他,只是垂下脑袋,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
她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那裴校尉是觉得,我就是谁救了我,我就会喜欢谁的那种人吗?”
他的声线低沉,仿佛还浸在血腥气里,“不是。”
姜锦发问:“那你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她的声音沉静,离他的距离也变远了,大概是她直起身,没有再俯在他的身前。
裴临蜷在被子里的指尖微颤,安静了很久,他才终于缓缓抬起眼睫,看向姜锦。
她这会儿没再看他的脸,而是凝视着他左胸的伤处,稍稍有些出神。
裴临这才发现,姜锦的眼尾微红,像是哭过。
他愣了一愣,本能地想抬起手,却还是没动。
姜锦意识到裴临在看自己,她回正脑袋,认真地看着他说:“我没有可怜你,更不是因为同情,觉得是你救了我才做出这样的回应,我只是通过这次的经历,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说:“但我可能会有别的情绪,这段感情对你来说才是不公平的。”
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遭遇一起塑造了眼前裴临的形象,姜锦并不意外他这辈子也会对她产生好感,正如她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他又何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