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贵人的疯病只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儿,落在一潭死水里,泛起一点水花,又很快被其余的事情掩盖。菊花凋谢过后,梅花凌霜而开。
在宫中梅花开得热闹的时候,大阿哥悄无声息地病逝。
抚育过大阿哥的如懿在皇帝面前声泪俱下,出宫去见了这个孩子最后一面。就连在冷宫里的海兰,听到大阿哥的伤逝,都默默良久,最后放下手中的绣线,在北风里枯坐了小半日。
嬿婉小时候也做过大阿哥的贴身宫女——在她值夜的时候,大阿哥同她分一包糖莲子的欢喜恍然如昨,今日,大阿哥便走了,而唯一记得十三岁的嬿婉的人,如今只剩下一个了。
心潮暗流,嬿婉让人备下脚辇,预备去寻皇贵妃说说话。
刚走到永和宫里,嬿婉就听见了一阵低语,然后是她养过的大福禄高亢的声音:“应似飞鸿踏雪泥。”
她站在宫门外,透过银红色绣着仙宫银鹤的纱帐,看见一个穿着碧色云锦凌霄花旗装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廊下,用一只白玉簪逗着华皇贵妃的鹦鹉。
那只鹦鹉还和嬿婉刚到永和宫时一样,即使照料大福禄的人换了两次,它的冠羽还是丰满的。
大福禄一直记得自己,她刚搬去永寿宫时,大福禄还难过呢——拔了身上两根毛,聒噪两声,两颗黑豆眼儿乱转,在她来的时候大叫几次嬿婉儿,也就是如此了。
嬿婉黯然心伤,抬头看见大福禄极亲热地蹭了蹭那女子的手,喊了一声小绮。嬿婉心头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只扶住澜翠说:“澜翠,这泼鸟,这鸟材,怎么叫那么亲热?”
再定睛一看,那女子穿的,不是前几日华皇贵妃赏她的云锦吗?
嬿婉晕得厉害,哆嗦着问:“她怎么穿着本宫的衣裳!那南京云锦不是独独赏给本宫的吗?难道这东西,不是独一份给本宫的?”
她正缓着气儿,站了一会子,又看见那人掀帘子进了玉晖堂。
这下可捅了嬿婉的心窝子,一时间,嬿婉也顾不得自己还穿着花盆底了,只气得跺脚:“春婵!那是哪来的贱人!她凭什么进本宫的屋子!”
春婵澜翠一左一右扶着她,安抚道:“小主别生气,那是鄂常在,许是进去寻什么东西呢?大福禄的玩具,平素不是您收捡的?”
“罢了,罢了。”嬿婉失魂落魄,“天下事哪得长久,咱们去看看花儿吧。”
令嫔发话,抬轿子的哪有不从?一行到了倚梅园,却见白云片片压在枝头,彤云细细争相吐艳,好一个琉璃世界,雪白梅红。
嬿婉信步走着,遇见好的枝儿便攀折下来:“华皇贵妃是喜欢热闹的,这些花儿开得这样好,本宫折一些给皇贵妃。”
“梅花孤寒清洁,只有风霜高洁之人,才会喜爱梅花。令嫔此番,怕是送错了人。”
魏嬿婉回头,如懿披着绛红泥金斗篷,插着一头比翼连枝点翠头面并一支如意祥云金簪子,站在一树梅花下,昂着头笑着。凌云彻捧着梅花,低眉顺眼站在如懿身后。
“娴贵妃安。嫔妾听了娴贵妃发此议论,胸中也有不吐不快之言。”嬿婉表面上温和有礼,实际在心里早用竹签子把娴贵妃扎烂了八百遍。
她见如懿装腔作势,难免刺她一刺:“娴贵妃见了寒梅凌霜,便说寒梅高雅清洁,因而喜欢梅花的人便也高洁了。臣妾却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