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兰一夜未眠。身为皇贵妃,若说不想做皇后,那也太装腔作势了些。只是这一天当真到来,世兰心里却并不慌乱。和当初被册封皇贵妃时的激动雀跃不同,此刻世兰心中满是平静。
不过皇后而已,做贵妃做了好几年,她也看得明白皇后宝座之下的暗涌。她上辈子苦苦求索却未能摸到的皇后之位,这辈子倒来得轻而易举。
天渐渐地亮了,彩芝进来唤她。
世兰梳妆打扮,戴上属于皇后的东珠朝冠。宣册女官正诵读着词章华茂的册后文。世兰知道,正使兆惠正持着节,等候在永和宫的仪门之外。
一声钦哉之后,世兰接过金册金宝,彩芝和芸冬扶着她起身。世兰瞥了一眼兄长的手——和哥哥的一样,有老茧,也有疤痕。
哥哥疼爱世兰之心,与兄长疼爱兆兰之心,别无二致。
世兰端坐在轿辇之上,她微闭着眼睛,哥哥正一步步把自己送到世间至高无上的尊位上去。
皇后,她是皇后。从今日起,她将永随君侧,无论生死。
她越过所有人,一步步走到丹墀之下,肃穆下拜道:“臣妾乌雅兆兰,受恩于君,令主中宫。必恪尽厥职,端礼后宫。臣妾,叩谢隆恩。”
而后,她站起身,朝着皇帝走了过去。
立后的礼乐盛大,九门之外尚能听闻。金风将这肃穆的钟鼓乐声送入了景阳宫中。海兰已记不得自己被关了多久,景阳宫总是寂静的。
但她不怕这样的寂静。被幽禁的日子当然是寂寞的,钟鼓更漏里的岁月被拉得漫长无边。但只要她抬头看天,知道姐姐和自己都活在红墙根下,心里的慰藉也就多了起来。
听见立后的钟声,海兰连衣裳都不洗了。随手在身上擦了擦水,跑到前院,扒着宫门欣喜若狂:“姐姐!姐姐!你终于成了皇上的妻子了!我终于可以出去了!”
看守她的嬷嬷看见她跑到门前叫嚷,赶快斥骂道:“海贵人你快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吵闹。”
什么意思?海兰刚飞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外面不是有封后之喜么?”
看守嬷嬷是乌雅家七拐八拐的亲戚。看旗主家的格格荣耀登临皇后之位,眼见着自己家肯定能搭着主子领几个好差事,那是神气十足,与有荣焉:“海贵人说对了,天大喜事!咱们乌雅家的格格,今日封做皇后了!”
“什么?华贵妃!?”彻骨的寒从手上蔓延,没擦干的几点水珠,好像冰一样,把海兰的骨头都冻烂冻透:“不是娴贵妃吗?娴贵妃与皇上青梅竹马,怎么是华贵妃登临后位!”
“你这疯妇!怪不得你被关进来了!”嬷嬷脸垮了下去:“咱们乌雅格格那是样样都好,比乌拉那拉家的那个强出十里地去。
孝贤皇后是富察氏的格格,继后那必然也是大族格格才行。哼,那种破落人家出来的,也配做皇后?”
海兰摇着头,手指甲抠进了门缝里:“不可能,不可能!”
“你说话真不中听,咱们皇后娘娘,论家世论品格论样貌,满蒙八旗加在一块儿都不及皇后娘娘凤仪万千。你瞧好吧!大造化还在后头呢!”
门口的两个嬷嬷还在絮叨着,一会儿是“皇后娘娘小时候进宫,嬷嬷我还给她领过路”,一会儿是“你这算什么?我侄女儿是乌雅家小格格的二等丫头!哎呦,等小格格出阁了,我侄女儿少不得做个管事嬷嬷!”
海兰已经听不清了,她扶着墙,慢慢地滑在了青砖上。
这世上,有谁能帮帮她,证明她的清白呢?——姐姐!为何你输得如此彻底!
无边无际的恐惧吞没了海兰的理智,她突然大哭起来,捶着门大喊:“姐姐!永琪!把我的永琪还给我!放我出去!”
但整座紫禁城都在奏乐歌舞,无人能够听见她绝望的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