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河的事暂时压在心上,进了文渊阁之后的陆远立刻就将精力转移到这次的教材编修上。此刻的文渊阁已经坐满了上百号人,加上通政使司派来负责记录的官员,乌泱泱的一片。陆远一现身,这些人无不起身作揖。“见过陆明公。”这里对陆远的尊称又改作了明公,这个称谓是对有名望者的尊称,不同于明台、门下这种带有主从性质。“各位贤达、先生快请坐吧。”陆远简单看了一圈,发现主位给自己预留着,但他并没有去坐,而是很自然的添了把椅子,坐到了人群中。“今天陆某在这里也是和各位一样,是先贤子孙,是一名学生,不是官,所以各位可以尽情的畅所欲言,咱们今天的主旨很清楚,就是为了讨论新教材的编修方向,其他的不予计较。”陆远简单的定下会议基调,随后继续言道。“在讨论新教材的编修之前,陆某想先问在坐各位一个问题,我大明朝开国至今的教育,有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明公,何谓统一标准?”“即一个稚子孩童从学术开蒙到科举入仕这一过程,各地学生学到的知识是否相同?”众人议论声起。“这当然是不相同的。”“孩童入学或自行在家苦读,开蒙的书籍、为其开蒙的教师并非一人一书,自会不会相同。”听着议论声,陆远颔首。“各位说的没错,我大明朝的教育或者历朝历代的教育体系,从来都没有一个规范的普及的标准,以开蒙为例,穷苦的孩子只能自己闭门读书,他没有老师,他对书籍内容的认知完全取决于书上的注疏,或者没有注疏的全靠自己理解。而家境优渥些的可以请私塾或者入书院,由老师进行开蒙,但老师的水平是参差不齐的,术有高低、学有先后,得名士大儒开蒙的学生将来考功名、中进士就一定会比那种请普通老师要容易许多。为什么同样取一本书,比如《论语》来开蒙,只是因为开蒙的老师不同,学生将来的成绩就大相径庭,甚至有的人二十岁中进士,有的人五十岁才中进士?这又仅仅只是因为学生的资质有别、老师的教学水平有别吗,这其中,有没有**,教育系统存不存在人情事故一说?”陆远直言不讳的说道:“我看是有的吧,在座的先生名士们,有没有从江西来的,有的话烦请举下右手即可。”在场众人有江西籍贯的纷纷举起手。“通政使司点一下人数。”统计很快出来。五十七人。“五十七人。”陆远感慨了一声:“全场与会名士先生一百一十三人,独江西一省占了近半数,这是什么一个比例?”“陆某也是江西人,江西的教育情况陆某很有发言权。”“江西以书院育才,很遗憾陆某没有上过书院,为什么没上过,因为被排挤,书院从老师到学生无不官宦门第,瞧不上陆某一个商贾之家,他们有自己的生态圈,明白什么叫生态圈吗,简单来说就是生存繁衍的环境状态,而这个生态圈是对外排斥的。天下进士半江西,地方府县一级的童试、府试、乡试,乃至朝廷开科时的会试、殿试,出题、拟题、圈题的座师也大多数都是江西籍,从嘉靖十二年开始,严嵩就以吏部尚书、翰林学士、礼部尚书等不同职位主持过两次科举,谁能中进士,完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除了点状元、榜眼、探花的权力归皇帝以外,二甲、三甲这些个进士、同进士全部由吏部、礼部、翰林院三个衙门来定。而这三个衙门包括地方的提学道衙门,官员多数都是江西籍,是以江西的进士就越来越多,这就形成了一种政治上的教育闭环,因为江西的官员多所以江西的进士多,因为江西的进士多,所以江西的官员多。同乡、同学成了一种纽带,成了一种权力私相授受的途径,当年整庵先生提拔了还在国子监做司业的严嵩,让严嵩接他的班做了吏部尚书,再之后南京吏部尚书是唐卿先生(王学夔),唐卿先生是江西安福人,再之后是我陆伯兴,江西袁州人,如今是罗珵罗部堂,江西泰和人。”陆远说到这里扫视全场:“整庵先生之前是杨旦公,他老人家也是江西人,从正德八年到如今的嘉靖三十五年,四十多年的时间内,南京吏部尚书换了十个人,八个江西籍、一个广东籍、一个湖广籍。所以教育到底是什么?是为了国家培养人才还是为了给自己培植党羽?我们的取材没有一个标准,同样的题目,这个学生做注就能是进士,那个学生做注就是落榜,两篇文章的好坏如何评定完全取决于座师、取决于吏部、礼部、翰林院某些掌握实权的官员手中!”场内一片低声惊呼,任谁都没有想到陆远竟然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来。直接戳破了科举这一制度千年以来的遮羞布。“都说科举取士比之举荐制度更公平,可发展至今,真的公平吗?嗯?”陆远扫视全场,一字一句的说道:“就拿我陆伯兴来说,我的弟弟中了进士,到底是他的才华还是因为我陆某人的面子?今天咱们这里关上门说话,各位谁能给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