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记得和继父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继父面容含笑,结果他娘手里的包袱,他一直缩在娘的身后,怯怯的看着他。
他娘蹲下身子,说道:“叫人啊,孩子。”
他咬住嘴唇,眼泪不住的往下流,那个人不是他爹,他叫不出口。
继父没有为难他,对他总是很宽厚,宽厚到别家的小朋友都羡慕他,犯了错从来不打骂他。
可是他们不知道,只有亲生父亲,才会毫无芥蒂的管教自己的儿子,继父跟他不亲,只是维持着表面功夫。
一年以后,娘给他生了个弟弟,那个孩子和继父长得一模一样,而他也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完完全全是两个样子。
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从来没有停止过,他都已经习惯了。
自从有了弟弟,娘就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弟弟身上,他在继父的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他们三个越来越像一家人,他只是暂住在家里的外人,总有一天要离开家的。
慢慢的,到了上学的年纪,他调皮捣蛋,老师家访,说他不是个上学的料,继父和娘默认了这个结果,没有一句反驳的话。
他赌气,年纪小小的去镇子的饭馆打工,他心无城府,年纪有小,总是吃亏,仇恨的种子在心里滋生,发芽,茁壮成长。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饭馆里的几个大师傅聚在一起喝酒,对他吆五喝六的,就像是对待一个奴隶一样,他怒了,拿起酒瓶,重重的朝他的头上砸下去,然后他就逃了。
他连夜跑回家,给自己的娘磕头,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很疼,只有疼,他才能麻木自己。
娘被他吓了一跳,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出口。
从那,他病了一场,烧的迷迷糊糊,娘像小时候一样照顾他,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还没有长大,可是醒来,就什么都又没有了。
饭馆的人没有找到他,也是了,他是无根的野草,找不到根。
他病好了以后,决定要学一门技术,进了厂子,本本分分的当学徒,出师,以后当大师傅,一切都很平静。
就好像他在镇子上做的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被时间的洪流掩盖,吹散在风沙里。
日子一天天的过,平静的没有水花,他渐渐的麻木,娘和继父弟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更像一个外人。
弟弟得到了父母的宠爱,生的十分优秀,这让他骨子里生出来的自卑又在作祟。
他要盖房子,他要有一座自己的房子,那里才是他的根。
他掏出所有的积蓄,请来施工队,盖了三间红砖房,他住进房子里的第一天,激动的一晚上没有睡觉,可是还是感觉不对,心里空落落的。
已经不用寄人篱下,他的心里还是空空的。
厂子里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告诉他,房子有了,就该娶媳妇了。
他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
在村里媒人的安排下,他和邻村的一个姑娘相亲。
他遗传了生父的好相貌,奈何没有一个好的出身,本村的姑娘都不屑嫁给他。
那小姑娘看起来比他小,皮肤很白,小鸟依人的那种姑娘,让人有种保护欲。
他一眼就看上了那个姑娘,奈何,那姑娘没有看上他。
他失落了一阵子,找媳妇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他投身工作,过了一年又一年,身旁的兄弟各个都成家立业,弟弟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那天,娘找到他:“你弟弟的年纪不小了,他也是要说亲的,你是大哥在前面挡着,媒人不好说。”
他立马明白了娘的意思,媒人给他介绍姑娘,缘分巧合,竟然还是那个曾经让他心动的姑娘。
这次姑娘没有拒绝,兴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后来,姑娘成了他的妻子,妻子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晚上不敢出门,很依赖他。
同样,妻子长得很漂亮,是他们几个兄弟媳妇里,最好看的,他常常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感受到被别人需要的感觉。
白津津看着他沉沦的眼神,问:“后来呢?”
他轻笑一声,说道:“也许是从黑暗里待的久了,也许是自卑惯了,妻子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别扭,甚至怀疑妻子对他好,另有目的,或者是偷偷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那这人可真够变态的。】
【可不,受迫害妄想症。】
他自嘲的笑了,脸上是掩盖不住的苍老:“是呀,他从懂事起,就一个人艰难的活着,不懂得怎么对别人好。”
那是一年的春节,家里张灯结彩,妻子嫁人后,第一个春节,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他高兴,多喝了一杯酒,妻子道:“酒喝多了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