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惜靠在床头,闻言,抬眼,目光落在那四喜卍字纹的刺绣上,水涟涟的眼瞳中微波荡开,点了点头,“嗯,就是这件,拿海棠梨的香熏好了,赏莲宴那日穿。”
苏念惜从前受苏柔雪那些女德束缚,一直以自己的相貌自卑,甚少在穿戴衣饰上费心。
碧桃还是头一回听她吩咐这样仔细,有些疑惑,问:“郡主,这是去岁您陪着夫人去开福寺为将军祈福时穿过的衣裳,去梁王府的赏莲宴,这件怕是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要的就是这条在开福寺时穿过的一模一样的裙子与熏香。
她再次转过头,看向夏莲手里。
只穿过一次的裙子依旧崭新如初,苏念惜摩挲着上头丝丝缕缕的精美刺绣,眼前骤然浮现上一世她穿着裙子时,阿娘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说她好看的温柔神情。
十几年的囚禁折磨,对于别人来说还十分清晰的记忆于她却早已遥远模糊。
然而,这一刻,在看到这件衣裳时,阿娘的音容眉眼,以及在发现她受伤后惊白的面孔以及额头涌出的冷汗,都倏而变得清晰无比!
她倏而眼眶一涩,放在裙子上的手微微一颤。
碧桃察觉,朝她看来,“郡主?”
苏念惜却弯唇笑了下,道:“你去回春堂,让大夫配一瓶静心丸。”
碧桃问:“郡主可是哪里不适么?奴婢去请大夫来府里一趟吧?”
苏念惜摇了摇头,“我自有用处,去吧。”
碧桃这才应下,出门去吩咐小菊赶紧找夏莲回来伺候,便去了耳房。
苏念惜靠在床头,转脸,看搭在衣兀子上的裙子,再次想起前世。
那一夜,万福寺漆黑森幽的山路上,她背着长公主往山上爬时,曾被树枝勾破了一缕裙角。
当时,崴了脚的长公主曾惋惜地说:“多好的裙子,竟这般糟蹋了。孩子,待回去后,我再送你一条新的。”
新的裙子。
比起那枚被盗用的猫眼石钗子,这条裙子,才是真正可以拉拢长公主的杀手锏!
她如今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杀沈默凌,有苏家长房的纠缠,也无法避开这前世的厄运。
那便只有借助这些真正的天潢贵胄做庇护,好在真正面对这人时,能有法子,将他碎尸万段!
长公主,便是她的图谋之一。
所以,后日的赏莲宴,纵使心知苏柔雪怕是有图谋,她也必须要去!
这是她能笼络住那位尊贵无双连沈默凌都十分忌惮的长公主殿下唯一的机会!
她的目光从裙子上挪开,投向菱花窗外。
垂落的花枝摇曳,清香馥郁。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那人翩然仙貌。
——“念念。”
念念无相,念念无为。
是幻听么?
她垂眸,片刻后,抬起素白手指,有意无意地轻碰上自己的唇。
“郡主。”
这时,夏莲走回来,见着她便跪了下来,“请郡主责罚。”
苏念惜回神,看着床边跪着的夏莲,却没叫起,只问道:“为何要罚你?”
夏莲满脸后悔,“若非奴婢强行封了郡主的穴位,郡主不会受伤……”
苏念惜依旧面无表情,“不对,夏莲,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她本以为直性子的夏莲并不会知晓这一回她行事到底何处不妥。
谁知,她却张口说道:“奴婢没有信任郡主。”
苏念惜面上浮起诧异,尚未开口。
夏莲已红着眼睛抬起头来,“郡主分明已有了对策,可奴婢却私心里觉得郡主不能保护奴婢与方叔,强行封了您的穴位,并以身涉险,做下了当时最不妥的办法。”
这一回,苏念惜已不是诧异,而是惊讶了。
她坐了起来,看向夏莲,“这话,是谁教你的?”
夏莲没有遮掩,满脸懊恼地说道:“是那位大理寺正大人。”
是他?
苏念惜心念一动,问道:“他如何与你说的?”
夏莲的脑中浮起那位白衣若雪通身清贵雅重的大人,站在屋檐下,神色寡淡地看着不远处被拖走的冯嬷嬷,无起无伏地说道:“你该信任平安。”
“下月夏日祭,为保京城安全,禁军会提前一月进行全城戒严。内城三百步设一间望楼,十二时辰皆有禁军把守。郡主洒下金银叶,制造混乱,望楼必然能见。即刻传令于武侯,不过一刻钟,最快的武侯铺便会有人赶到,你们只需拖延时间,必然能安虞。”
这是大理寺正大人身后那位面色严肃的侍卫所说。
那一瞬间,她便什么都懂了!
——是她武断!是她不信任郡主!是她自作主张,心中还以为郡主是那个卑弱无能需要她庇护的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