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那片被夕阳余晖笼罩的墓地时,天边的暮色已经开始显现,几只瘦削的鸦雀从树丛间低低掠过,留下的剪影格外孤寂。
重重叠叠的墓碑拉出长长的影子,像是沉默伫立于时光深处的亡者。
杨欣妍走到她爸杨嵩的墓碑前,静默了片刻,才弯腰将怀里的鲜花端端正正地摆好。
包里一直备着免洗清洁剂,她拿出纸巾,仔仔细细地将墓碑擦拭了一遍,墓碑上的中年男人面容儒雅,目露慈爱,跟杨欣妍记忆中一模一样。
直到冰凉的石碑变得一尘不染,她才靠着墓碑,轻轻抱起膝盖,坐了下来。
“爸,上次说要带来见你的男人……被人抢走了。”杨欣妍将头轻轻靠在墓碑上,目光迷茫地望向远方,“那混蛋跟我们副总好上了。”
“你知道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我才发现吗?”
“整整一年!那么长的时间,我要是和他结了婚,孩子都生了。”
“虽然他不是个东西吧,但你说怪不怪,我明明什么都想明白了,可是该难受的时候还是难受。”
身边最重要的人被夺走有多痛苦,她早在高一那年就知道了。
只不过,那时候抛下她的,是她相依为命许多年的父亲杨嵩。
他给自己找了第二个老婆,后妈进门后,虽然对杨欣妍也挺好的,但是杨嵩毫无保留的宠爱也被分到了她和她女儿唐梦莹的身上。
为了要让那母女俩尽快融入这个重新组合的家庭,他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杨欣妍,要懂事,要谦让。
她曾经为此失落,甚至是大发雷霆,离家出走,但是没有让她爸软过心肠。
对于她的任性,杨嵩只是叹气,他无可奈何地说:“你虹姨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往后余生爸爸想对她好一点,你不要总是为了这个闹别扭好不好?”
高三那一整年,她几乎都是在宿舍度过的。
那时候,她那颗玻璃做的心里只想着眼不见为净。
可当高考结束后,杨欣妍气嘟嘟地,不情不愿地跟着来接她的杨嵩回了家,等着她的不是父亲的妥协,而是他肝癌晚期的噩耗。
他们父女之间的隔阂,在那一刻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杨嵩已经没有时间了。
之后的一切都匆忙地像是被按下了快进,一转眼,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进了icu,余虹和杨欣妍没日没夜的照顾也不能让他在世间多停留一刻。
弥留之际,他爸说,对不起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委屈。
可是余虹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幸福,他希望杨欣妍能够理解,他请求她,看在他辛苦养育了她的份上,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照顾那两个半路家人。
他阖上双眼的那一刻,杨欣妍的世界崩溃了,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终于明白,对于他父亲来说,她从来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珍宝。她和她母亲的位置,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被人取代,她不过是父亲年少无知时无可奈何背负的一份责任。
江珊曾指责她未曾真正动情。
杨欣妍虽然口头上否认,但心底里清楚,自己在情感上确实比一般人冷漠。
许航远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触动过她的心弦,但她只要一想到,所有感情都可能会随时间而改变,她就无法全心投入。
年初的时候,许妈妈催了好多次让他们结婚,说家里就一个男丁,想早点抱孙子。
杨欣妍当时还想着等唐梦莹做完手术,不需要那么拼命了,就把先工作放一放,和许航远商量一下人生大事。
偶尔有闲暇的时候,她已经默默地开始浏览起婚纱。
沈清有一次看到了,还嘲笑她恨嫁。
杨欣妍直到此刻还记得自己被调侃时脸上的燥热,她其实并不憧憬婚后的生活,只是觉得那是必须的经历,既然许航远愿意包容她忙碌之余过于冷淡的性格,那么与他携手走过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些残忍的玩笑。转眼间,牵着她的那只手握住了别人,她从待嫁娘变成了自作多情的小丑。
多可笑。
许航远的背叛,彻底粉碎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如果那些温暖和关怀,只是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也许她才是那个该问一问是否被爱过的人吧。
待到日暮降临,墓园的工作人员来催了,杨欣妍才慢慢站起了身。
临走,她忽地又顿住脚步:“爸,这个家我照顾了整整八年了,真的好累啊。”
“你说,等唐梦莹好了,我能不能过点属于自己的日子?”
回答她的只有两声不知名的鸟叫。
在微凉的夜风里,听得人发麻。
一股沁人的冷爬上心头,杨欣妍用力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转身往外走。
此时的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