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楼飞辞官隐退的时候,卫晏洵还在襁褓中,他对于这位传奇老将军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他人之口。
他听过关于岳楼飞的很多传闻,关于出身、成长、建功、立业,一样不缺,然而世人最喜闻乐见的风流韵事,却是一桩也无,苍白得像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假人。
卫晏洵被颠覆了认知,有片刻缓不过神来。
“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洛重河道:“义父在朝时,正是党争最激烈的时候,他如何敢让旁人知道义母的存在?只能穷尽一切心思去保护她,隐瞒世人。他们甚至无媒无聘,点一双红烛,向天地叩拜,便成了礼。”
卫晏洵生来尊贵,从未听说过这种简陋的婚仪,不禁道:“那岂不是委屈了令堂?”
“我义父也这么想,但我义母不是安坐在家宅之中以夫为天的深闺妇人,在与义父结识前,她就是边关一带最有名的大夫,军中上下无人不知明青阳的大名。她理解我义父的处境,不在意那些礼节,与义父定情之后,她依旧继续行医,只在有空的时候,两人才会偷偷相会。他们瞒过了所有人,除了我和另一个义子,无人知晓,可是后来……”
洛重河忽然陷入不知名的情绪潮流之中,就在卫晏洵以为他不会再说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我初入军营,义父便耳提面命,教导我不可被三党所诱,但我那时自命不凡,心高气傲,受不得打压,便被薛相招揽,还不小心……透露了义母的存在。”
“薛党立刻有了动作,想抓住义母威胁义父,只差一点就害死了义母,义父因此勃然大怒,不顾圣上劝阻辞官了,也放言从此再没有我这个儿子。整整九年,我没有收到半点音讯,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
原来父子决裂的背后,不仅仅是因为背叛,更因为是伤害到了岳楼飞的心爱之人。
洛重河双手支在桌子上,十指相交抵着额头。
“我年轻时始终不能理解义父为何抵死不肯加入三党,直到党派逐个覆灭,薛家十族被诛,所有与薛家有往来的,除我用一支窝心箭换来苟活的机会,其余无一人幸免,我才感到后怕,才明白义父的用心良苦,可恨那时我想悔过自新,他人已不在了。”
“义父死后,我想把义母和义弟接到身边,可任我找遍了大靖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们。我去姬家打听,却被告知,他们也不知道。”
“义母年事已高,她是在哪个角落过日子,还是已经故去,我无处获知。如果当年他们能熬过那个时候,熬到陛下收归全部大权,没准义父就不会死,义母现在一定是永章城最风光无限的一品诰命夫人,再也不必遮遮掩掩,可终究……都是我害了他们。”
身在漩涡之中的人出不得任何错,一个小小的念头、一个小小的举动,都有可能搅动一场巨大的风云。当年洛重河不懂,等他懂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是他唯一的亲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无法原谅自己,不娶妻不生子,日复一日地活在自我谴责之中。
三十八岁正值官途盛年,但洛重河却已经萌生了退意,曾经渴望得到的功名利禄,他已经没有兴趣了,现在唯一能让他继续支撑下去的,是岳楼飞曾在西北这片土地之上倾注的心血。
“齐天麟,现在你是军中将领,将来还可能出入朝堂,你要记住,越靠近权力中心,就越不可任意妄为。你握在手里的东西,既可造福苍生,也可贻害万民,你要时刻存有敬畏之心。”
他毫不留情地剥开自己疮痍的过往说了这一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
卫晏洵心下触动,斟酒一杯道:“护军,我敬你一杯。”
洛重河嘴角扯了扯,与他酒杯一碰,一饮而尽,然后身子一顿,自己也斟了一杯,慢慢倾斜,酒水浇落,渗进了黄土里。
卫晏洵自然知道他祭奠的是谁,保家卫国多年的良将最后却连尸首都不得归国还乡,谁能不唏嘘?
他也跟着祭奠了一杯。
两日后,卫晏洵告了两日的假,送浅灵去渭州。
十年光阴逝去,清渭城半新半旧,儿时她摘花采果的小路被翻土夯实过,花花草草都已没有了。
故居所在的小村落,少了一些旧屋子,多了一些新屋子,一路走过来,浅灵甚至能认出一些长大或者老去的熟悉面孔。
“你家在哪?”卫晏洵问道。
浅灵指了一指,走过一个缓坡,便有一座旧宅院出现在眼前。
宅子的半边房屋都被烧得焦黑,微微倾斜,仿佛一场风沙就能将它吹得七零八落,可十年过去,它竟还是那个样子。
浅灵推开柴门,见里头满地废墟,废弃的木料乱乱地堆在了一处,满目的灰尘已经盖住了所有东西原本的颜色。
浅灵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沉默地走过去,蹲下身在木堆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摸出一个木头做的小马。
这是她最喜欢的玩具,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