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啰,眼下养生才是第一要务,其实皆为虚幻,”艾保华自嘲道,“可惜越不想管闲事越要管,身不由己被裹挟着往前,往后,往左往右,有些事呀明明不是我的意思,或我根本不知道,但都打着我的旗号,传来传去变成艾某人想如何如何,个中苦衷还请启仁海涵。”
说到这里他双手端着茶盅与郭启仁轻轻一碰,有表示歉意的含意,却没明说。
郭启仁默默喝了口茶,道:“俊焘在中原还适应吧?”
艾俊焘是艾保华的儿子,此前一直在七泽教育系统,两年前终于以教育身份提拔到中原某省担任分管科教文卫副省长,总算实现了艾家家族传承的梦想。
“开局艰难,穷山恶水人多奸呐,各种掣肘和抵制,稍有闪失立马实名举报不带含糊,如履薄冰四个字都形容轻了,”艾保华道,“可干啥事容易呢?工作就是克服困难、解决问题、随机应变,每天上传下达,坐在台上念秘书写的稿子谁不会啊,是不是?”
郭启仁顺势说下去:“老子英雄儿好汉,江山代有人才出……相比之下我很惭愧,没教导好儿子,现在弄得一地鸡毛,这不,厚着脸皮向老领导求援了。”
艾保华若有所思看着对方,道:“启仁相信我没直接打电话要过一个工程吗?”
“相信……”郭启仁顿时脸上火辣辣的。
“启仁相信我从没授意或暗示秘书等手底下同志间接要过一个工程吗?”艾保华又问。
“是,保华在经济方面绝对经得起考验,”郭启仁心悦诚服道,“保华从在任到退下来,外界难免有人说三道四,但再怎么搜肠刮肚从来挖不到与钱财有关的问题。”
艾保华道:“不瞒启仁,四十五岁后我就没喝过除茅台之外的白酒,至今家里堆的也喝不完,我有个原则,无论谁来看望拎两瓶没问题,谁没个礼尚往来?可谁要是搬一箱,我就不肯他进门……两瓶随便喝喝,成箱就是送礼,这就是我把握的度。”
郭启仁展颜道:“看来我今天拎两瓶是对了。”
“你启仁搬一箱我欣然接受,”艾保华道,“明天再搬给你不就得了,咱老搭档谁跟谁啊,哈哈哈哈……”
继续喝茶,黄泥碚的小炉里依然“突突突”直响。
隔了几分钟,郭启仁道:“我懂保华的寓意,可形势恶化至此后悔已无济于事,现在是如何收场的问题,请老领导指点一条明路。”
“路走得太久,天都黑了,没什么明路了……”
艾保华慢吞吞道,“涉及钱财我总体原则就是,谁收谁认领,不要指望别人帮忙,因为没法帮啊,弄进去对不上数问题更糟。”
郭启仁的心直往下沉,道:“该认领的上次都认领过了,判的判,罚的罚,开除的开除,处分的处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前前后后赔进去不少钱,都是认结案做的,现在再翻出来查……我也不知道咋办,总不能真要逼出人命吧?”
“人命倒也不至于,不过,”艾保华斟字酌句道,“关键看人家想要什么,千万别磨蹭一下子给到位就行,拖拖拉拉犹豫不决反而容易激怒人家,要价越来越高相反那就麻烦了。”
郭启仁心一横道:“我想像不出能麻烦到什么程度!”
有些事不上秤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社会生存规则同样如此,能上秤的一套写在书本里,写在规章制度、宪法法律里,放在喇叭里;不上秤的一套实实在在在每个人身边,看不见但摸得着。
有的事可以做,但一定不能讲,讲了就是不懂规矩;可以心照不宣,但千万不能摆上台面,因为摆出来真有千斤重。
特别到省部级领导层面包括退下来的老领导,可以发发牢骚说待遇不行、意见建议没人听,可不能指责现任班子正策路线不行,用人思路不对,那叫“罔议”,属于原则性错误。
而郭启仁摆出破釜沉舟的态度,明显心有所恃——这些年来人家把金泽公司的底摸得透透的,他何尝没摸对方的底?真逼急了,双方黑材料都捧出来,还指不定谁比谁厚。
以他俩的身份级别,话撂到这个份上足够,不能明说。
屋里空气似乎停滞,只有房间里座钟“滴滴答答”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不知隔了多久,艾保华陡地以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连写两个字,抬头缓缓道:
“看清楚了?”
郭启仁目光所及如遭雷殛,脸色惨白得象死人,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难以置信地一眨不眨看着艾保华。
艾保华动作娴熟地倒掉残茶,重新泡了一壶,手腕稳定地帮郭启仁添茶,却一言不发。
外界只知道郭启仁膝下一儿一女,儿子郭亚东出道后通过金泽公司大肆敛财,七泽工程界无人不知其恶名;女儿郭静静到美国读大学随即嫁给华尔街投行精英华裔,那厮家族很有钱但相当,父女因此交恶已十多年未通音讯。
其实郭启仁有桩隐瞒了几十年的秘密,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