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春再睁眼时,望见镂空窗外日光灿烂。
屋里头却是截然相反。
近门窗处,地上,有几片少得可怜被分割成碎片的光斑。再往里,便是阴暗的黑。
沈如春身子依然发着烫,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榻边曲足案上的茶盏,吃了一口,才迟钝的明白,是有人来过了。
会是谁呢?她以为,自己被锁在这里,李辟对她不闻不问,要将她饿死。但是,她想,不会饿死的,在饿死前,自己大抵会先病死。
沈如春借着茶水濡湿干裂的唇,饮了几盏罢,忽听见外头开锁声。
她侧身躺下,面对着墙。
李娘子将麦粥放在案上,又续了盏茶,轻声唤着:“沈小娘子,起来吃些东西罢。”
沈如春睁开眼,原来那人是李娘子。她慢慢背转过身,半坐起来,靠在身后的阑干上。
李娘子见她病容憔悴的模样,心中有所动容,将小银勺递在她手里:“好歹先吃些东西。”
沈如春只是低垂着头,头发垂在两侧,将面容笼住。在李娘子的视角看来,她像一只没甚么生气的女鬼。
李娘子叹着气。
沈如春忽然开口问:“他怎么样了?”
李娘子知她是在问陈惊山,她有心要让沈如春振作起来,便道:“那小郎君没甚么大毛病,我昨夜和今日都送了吃食给他。倒是小娘子你,你这般消沉,不吃也不喝,何苦呢。”她见沈如春无动于衷,又语重心长地劝,“好歹先捱过这阵子。二郎那处,我会同他说,他若要造杀孽,我拼死也会拦——”
未等李娘子说完,沈如春突然从榻上下来,跪在她面前,俯身欲叩首,李娘子忙将她扶住,愕然不已。
“李娘子,之前是我不好,我言行粗鄙,冲撞了您。我求求您,放他走好不好。他走了后,我就自戕,我不会再缠着李辟。”沈如春仰头看着李娘子,哭着哀求道,“你放他走好不好?”
“莫说甚么自戕的傻话。”李娘子眼中忽然也生了泪,但是二郎的事她并不能做主,她能做的只是在旁边劝拦。她试图给沈如春一些希望,道:“等过阵子,二郎气消了,我会再劝劝他。”
沈如春摇着头,惨白的脸上泪痕斑驳,哭声教人心疼不已:“不,李娘子。他会杀了陈惊山,他真的会杀了他的。”她知道,李辟一定会要了陈惊山的命。
沈如春又要向她磕头乞求,李娘子一面死死扶将着她,一面也忍不住落泪。
李娘子看着沈如春的面容,心中忽然一阵悲哀的悸动,她想起了那个教她同样心碎不堪的小娘子。
琅娘子同沈小娘子一般年纪时,还未出嫁。她最喜欢坐在秋千,将秋千荡得老高老高。“阿姊,再推高些!”琅娘子笑着说,所有的烦恼仿佛都一并被抛向高远的天上。
但是,烦恼并未被抛下。她永远记得,她跪在她面前,也像今日这小娘子般这样苦苦哀求她。
可那时,她害怕,狠心拒绝了她,并将这事告诉了定王。
待时岁推移,她愈发悔恨,却只能看着事情向悲哀的方向不可控制地发展、失序,直至毁灭。
琅娘子的不幸与悲苦都是由她一念之差造成的。
她试图通过教养抚育她的儿子来消慰内心的不安与痛苦,二郎的成长给了她许多慰藉。但前夜,这份慰藉开始摇摇欲坠,成了另一个让她痛苦的源头。
因为,她惊恐的发现,二郎那时的神情,同定王是如此相似。
她望着沈如春,想起了佛堂前供奉的那尊水月观音。观音半敛双眸,望着期盼赎罪的祷告者。日日念诵的经咒在此刻响起,一声一声叠绕心间。
李娘子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好。”
沈如春膝行退几步,给她深深行了个跪拜礼。
是夜,沈如春枯坐灯前,不敢寐。
第二日,破晓时分。院中忽然有了大动静,一直看在外头的侍卫换值时照常进院探查时,惊出一声冷汗——树下哪还捆着甚么人。
朱广达得了消息急急赶来,简单询问几声罢,望了眼对面房中坐着的沈如春,心中松一口气,还好最重要的人没跑。
可很快,他又惊又恼,才短短十几日,怎么就成这样了呢。这小娘子和那小子?唉,朱广达脑子发胀,这都是些甚么乱七八糟的事。
他跨步走向房内,事情出得急,今日二郎君要陪齐王殿下去望州城外几处驻地瞧瞧,他本是要随行,都已准备好了,却听得人报来这么一件事,只得匆忙先往这处赶。
“小娘子。”朱广达唤了她一声。
沈如春只端正地跪坐在席上,挺直腰背,神色淡淡。
朱广达看清了她面上的憔悴,想来这几日她也受了不少苦。他心中闷闷一声长叹,想,那小子跑了也好,至少是条活路。
“你昨夜听见了甚么动静么?”他在沈如春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