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春将广平送出门,外头候着的几名侍卫骤然吸了口冷气,在见到沈如春又转身回了院子后方才舒气。
为首的人跨进院子,对着屋中的沈如春一拱手,旋即将门锁上。
“去,将此事报予二郎君。”他吩咐后头的人。
沈如春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又铺开纸。广平公主么?她想,今日看这公主性子倒是单纯,嫁予李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
唔,还是会不同的。她是公主,李辟再混蛋,也不敢欺负到她头上。他那张极具迷惑性的皮囊总教人先入为主的放下几分防备,若是他肯装模做个君子,定教人瞧不出任何破绽。长宁城中许多小娘子不就是教他给骗去了么,连她先前差点也被骗了去。
甚么阿兄,都是狗屁。沈如春一想到这,怨气极重。
她将废纸揉成团,又摊开一张,正欲提笔在纸上写下甚么时,笔尖忽然一顿,墨晕染成点,她胡乱勾画几笔,却是在心中梳理着明日的事。
齐王今日不知甚么好兴致,大早上便在将军府张罗着宴席,拉着李辟同他一道饮酒。其间,那回来通禀的侍卫见二郎君正是好兴致,不敢打搅,在肚中掂量几番罢,又退了回去。他自我安慰道,反正那姓沈的小娘子也没跑,不是甚么要紧事。
齐王同李辟边饮边聊,广平回来时,已是天黑。她手中拿着两个小泥人,见着阿兄,便提起裙裳奔过去,挨在他身边:“阿兄,今日我见着那水月观音像了。”
“哦?是么?”齐王啜一口酒,将堂中乐伎屏退。
坐在他身旁的李辟手指轻轻叩击案面,拿起小刀切一块羊炙送入口中。
广平继续笑着同齐王讲:“还识得了一个沈三娘子。”广平将沈如春同她说的故事,一五一十又说与了齐王听。
旁边的李辟盯着齐王,目光阴沉沉的。
齐王感受到往身上逼压而来的目光,侧过头,正撞见李辟那双狭长眸子里,他十分无辜,道:“看我做甚么?”他对广平道,“来,广平,给二郎斟一杯酒。”
广平下意识脱开挽着齐王的那只手,垂下来,手指揉搓着衣裙。她平日里便同李辟不大熟,此前更是被他一剑杀人的血腥模样吓得不轻,如今他黑着张脸,阿兄教她上前去给她斟酒,她实在不大情愿。
她的好阿兄已经替她将酒斟好了,广平撇着嘴,把酒盏从案几上推到了李辟面前。
“我今日玩累了,要回去歇着。”广平将两个小泥人塞进齐王手里,又提着裙子跑开了。
齐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小泥人,忽然一笑。他端起李辟那面前那杯酒,兀自饮了。他抬手让堂前侍卫悉数退下,又提起银壶,给李辟倒了杯酒:“生甚么气呢。”
李辟冷冷哼了一声。
齐王端起酒送到他嘴边,十分有耐心:“我实在不理解,广平有甚么不好的,教你这样看不上。唔,不过广平好像也瞧不上你。”
李辟夺过他手中的酒,饮了下去,又觑着他:“萧建元,你到底是甚么意思?”
齐王温温一笑:“你真以为能瞒得过么?”
李辟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两人面上虽是一团和气的模样,空气中气氛却似一张弓弦般,慢慢拉紧。
齐王继续说:“你将那小娘子宠得那么紧,藏到别院中,就以为甚么都能藏得住么?甚么为广平遣散爱妾,全是做戏。
我能知道,定王自然也能知道,圣人和皇后也会晓得。到那时,圣人若怒,定然会撤了这桩姻缘。”
李辟眸色晦暗,里头搅着残云。那张弓弦愈绷愈紧。
齐王将一杯酒送到李辟跟前,像是有意要缓和气氛,他面上笑着,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一声惊雷:“李二,这不正中你的下怀么?”
弓弦绷至极点,倏地铮断。两人目光撞上,隔空对望半晌。
李辟接过齐王递过来的那杯酒,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
齐王伸手轻撞了一下他的腰腹,旋即爽畅地笑出声:“你李二是甚么样的人,以为我当真不晓得么?”
李辟装模做样扯起嘴角冷淡笑了笑。
齐王道:“我以为,广平是你的良配。”
李辟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剔着羊骨上的肉。
齐王说:“定王声势日威,圣人已生忌惮意。你被遣到望州平乱局,便是被推到风口浪尖,要替李家挡风浪的。
你以为不娶广平,于你而言,便是良策么?李二,你已是弃卒,只有东宫会帮你,也只有东宫能帮你!”
萧建元将肺腑之言皆说于他听,若是旁人,早有触动。可这话落到李辟耳边,却只像轻飘飘拂过的一缕羽毛,他知道,这齐王殿下像只玉面狐狸,狡猾得很。
他只促狭笑着,睇着萧建元:“帮我?萧建元,是你需要我帮你吧。”
齐王十分坦荡,眼里噙着笑,承认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