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住了脚,长身玉立,居高临下睇睨着抓着自己袍角的手。
纤细若葱,白皙若玉,哪怕掌心布满污血,甲缝全是泥土,也能看出这是一双自小养尊处优的手。
比这双手更惹眼的,是食指骨节根处的那颗红痣,哪怕是在漆黑的夜里,也艳丽非常。
他俯身抬起女子下颌,未多留意她的长相,到被一双不甘、倔强、委屈、怨恨的眼睛吸引住。
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小小年纪变成这样。
沈挽清双眼失焦,显然已神志不清,垂下了头,混沌间听到有似是男子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亮。
“主子,天马上就亮了,咱们明日就需赶到宁远侯府,不宜耽搁。”
紧接着另一个较为清寂声音传来,“此地非官道,为何如此多死尸?”
“是流民,从滇南而来的流民不得入城,各地官员怕有碍观瞻,都将他们驱赶至此……呀,主子袍角脏了,莫要沾着她,当心被传上病。”
“……”
天空泛起鱼肚白。
沈挽清觉自己好似在一条船上,晃晃悠悠,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流入口中。
她下意识抓住,就着对方的手大口饮了起来。
耳畔传来小丫头的尖叫,“呀!这人是渴了多久?小姐,我的手好痛,快把她拉开!”
沈挽清缓缓睁开眼,看着对面两个女子一脸茫然。
一个梳着双垂髻圆脸圆眼,稚气未褪,看起来是个丫鬟。
一个玉钗斜簪云鬓,欺霜赛雪,娇喘微微,斜斜柔柔倚在车壁,娇弱怜人赛雨后初霁彩霞,比病西子还要美三分,应是小姐了。
见她醒来,小姐一笑,若菡萏展颜,忙拿过干粮递于她。
沈挽清来不及细问,拿起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期间,她大致了解,丫鬟叫霜儿,小姐叫顾挽清,竟跟她同名,姑苏人氏,母亲早亡,父亲曾任吴县巡盐御史于上月病逝,无所依靠往上京投亲。
她是晕倒在马车前,被顾挽清救起的。
听到这沈挽清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昏死过去时抓住了什么东西,没看到马车,亦没听到女子的声音。
可这荒郊野岭,又确实只有顾挽清经过。
想来是她多日未进水米,出现了幻听。
想想也是,方才她还以为自己在船上呢。
沈挽清吃完有些不好意思问:“小姐人美心善,可否在前方绕一下到寻丰崖。”
她要回上京,需先去找老肖。
从沈挽清有记忆起,老肖就是沈家的大夫,对她疼爱如父,出事前,老肖外出采药躲过一劫,现在她无依无靠,能帮她的只有老肖了。
不等小姐发话,那霜儿直接拒绝,“不行!我们今日就要到宁远侯府,耽误了可不成!”
宁远侯府!
沈挽清彻底确定,昨夜就是霜儿和顾挽清救了她。
昨夜,那人也说,“我们明日就需到宁远侯府。”
看来没错了。
真是饿昏了头,出现幻觉不说,连幻听都出现了。
“霜儿。”顾挽清声音轻柔,斥了下道:“绕一下何妨,距离外祖母生辰还需半个月,不过是晚到会,她老人家会谅解的,我们又是久住,更不差这一时半会。”
说着又对沈挽清满眼希冀的说,“外祖母人很好,宽仁慈善,若姑娘日后有机会来上京,记得去找我,定带你好好玩玩。”
言语中透露着喜色,满是对自家外祖母的喜爱和憧憬。
沈挽清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在绕去寻丰崖去一天,回一天,耽搁两天赶得上寿辰。
霜儿不满,也只得作罢。
见沈挽清衣衫褴褛,小姐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件碧青色衣裙递于她,“赶路匆忙,金银细软又寥寥无几,做不得新衣给姑娘,不介意就穿我的吧。”
沈挽清万分感谢接过,一面穿却不免疑惑。
巡盐御史虽官职不高,但田产铺子应有不少,顾挽清父母双亡,此次前去是久住上京,怎的金银短缺?她的家产呢?
再者,从姑苏到上京,该走水路才是。
一千金小姐,为何走到这满是流民死尸的偏僻小路上来?
疑窦丛生,却又碍于这是金银钱财是私密之事,怕对方怀疑她居心叵测,沈挽清也不便去问。
恰时外面传来沙哑的声音,“小姐,救救我们,给我们口吃的吧。”
那声音像被刀割破了喉咙,极为难听。
沈挽清毫无动容,一路从广陵到这,流民她见得太多了。
为了和妹妹活下去,她曾从骨瘦如柴的流民手里抢过食物,夺过水,甚至……她不确定有没有杀过人。
极度饥饿下,人会神志不清,为了活命,做出什么疯狂举动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