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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百花(1 / 2)

夜宴正当时,蕉芸轩内灯火通明,繁弦急管,罗裙轻曼,酒香伴着花香氤氲弥漫,无需再燃香便已熏得人如醉如痴。

在这里,只要客人有钱,漫香便有本事让他们忘记昼夜乃至四季轮回,哪怕外面冰天雪地,路人冻毙,客人只要沉浸在这极乐一隅,亦是四季如春,日月同辉。

地官侍郎封迎木位居于上座,满面红光地说着赌财乃是意外之财,应当及时散尽以飨挚友,四下高朋连连喝彩,入耳的皆是恭维之语。

漫香脚下踩了猪油似的左右逢源,婵夕坐在帷幕之后,一边为众乐伎打着节拍,一边听着席间的动静——蕉芸轩的夜宴从没有绝对固定的曲目,一切都要跟着宴席间的气氛随机应变,只可锦上添花,绝不可火上浇油。

孟得鹿躲在帘幕之后偷眼打量,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躲在父亲的书房外偷看的——

封迎木五短的身材如今愈发发福,原本就没有什么棱角的脸庞更显圆润敦厚,宽阔的印堂冒着红光,任谁一眼看上去都要不由自主地赞上一句“真是天生一副福相啊!”

所有舞伎都憋足了心气,恨不得将全长安开得最美丽、最茂盛的花簪在鬓间,只盼得博得金主青睐,得个大彩头。

孟得鹿却只采了路边一捧蒲公英,以细线捆了,以细头簪别在发间,白色的蒲公英精致小巧,毛茸茸的簇成一团,在争奇斗艳的繁花丛间愈显蓬勃,欣欣向荣。

“好!别出心裁,我见犹怜!”

封逢木高叫一声,一抬手,一颗金豆子便扔在了孟得鹿脚下。

帘幕后的婵夕立刻做出指示,以鼓点暗示众舞伎临时变换队形,众星捧月般地将孟得鹿围在当中。

周遭的气氛微妙起来,所有舞伎默契地加快了旋转的舞步,在孟得鹿身边卷起了阵阵旋风,轻纱褙子更是有意无意从她头上掠过,随着一阵白雾消散,她发间的蒲公英已被吹散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把枯梗。

封逢木的脸陡然黑了,猛地一拍桌子,乐舞骤停!

所有舞伎都像商量好了一般悄悄后撤半步,只把“罪魁祸首”孟得鹿留在原地。

漫香急忙忙迎上来,一把小巧的香扇在封逢木眼前拼命地扇着,徒劳地想扇灭他的无名孽火。

“漫香啊!我刚在赌场上走了点小运,本想博个彩头,与大家同贺同喜,没想到你给我安排了这么一出‘风吹而散’的好戏……来来来,封某人学浅,你给我讲讲这是何用意啊?是想咒我封某人‘财散’?‘运散’?还是‘家破人散’啊?”

漫香吓得掩住口连“呸”了三声,“侍郎说哪里话来,侍郎一向官场赌场两得意,鸿运齐天!今日之事……嗨!它本是这么个意思,蒲公英味苦,随风而散,是说侍郎顺着东风扶摇直上,一生无苦无灾!”

封逢木的目光冷冷扫过,那位簪着蒲公英的少女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慌乱,反而有一丝挑衅和幸灾乐祸,令他心里好生不快,但今日是他做东,众宾客也都在忙不迭地打着圆场,不好表现得太过小气,便大手一挥,“既如此,倒是我多心了……好!重赏!”

仆从会意,回身取出两锭金元宝。

黄澄澄的光芒将众舞伎的双目晃得几欲冒火,孟得鹿却不肯伸手,“多谢侍郎,只是此舞是轩中姐妹共同精心排演,专为侍郎一人献演,得鹿不敢一人贪功……”

孟得鹿再傻也应该看出方才那一幕分明是众姐妹们故意整治,想陷害她得罪封迎木吃些苦头,她非但没有介怀,反为她们求赏,倒令众舞伎交换起狐疑的眼神来。

封迎木哈哈一笑,“你倒是有情有义,就这几位小姐妹,还怕我赏不起吗?”

人在真心发笑时神情应为嘴角上扬,双眼眯缝,眼下,他嘴巴虽然咧得不小,双目却瞪得圆圆,孟得鹿一眼便看穿那是官场上行走的老狐狸们最手到擒来的假笑。

仆从又回身取出一排金元宝,众舞伎受宠若惊,刚要伸手去接,仆从却将元宝一一放在她们脚下,示意她们下跪谢恩。

漫香和众舞伎都怔住了,封迎木故作惊讶,“怎么?嫌少?!”

“哪里哪里……”

漫香正搜肠刮肚地措辞圆场,孟得鹿却已轻提罗裙,双膝准准地跪在了一对金元宝上!

钻心的疼痛瞬间从膝盖传到心口,她仍声音朗朗,“我等姐妹谢侍郎打赏!”

其他人没了退路,只得学着她的样子下跪。

听着众人疼到倒抽冷气,她的心里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畅快,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蕉芸轩里终于有了荷亦离去时该有的样子。

今天晚上,她就是要让所有人为荷亦痛哭一场!

然而,半炷香过去,众舞伎已经痛得冷汗连连牙关紧咬,脸上却仍挂着强挤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平康坊的女人,都是没有眼泪的怪物吗?”

漫香急得团团乱转,只得暗示婵夕去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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