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三把两条腿的架势换了换,用另一条腿哆嗦起来,尖着嗓子道:“说你聪明吧你装糊涂,说你糊涂吧你又装聪明。你白天三尺肠子闲着二尺半没有工夫,晚上躺下也不想想,你还等你那男人?他早不知到哪里刮旋风去了!如今死个人就象我脚底下踩死只蚂蚁那样简单!你还能指望他?趁着你如今还不是七老八十,掉了头发缺了牙,只要换个场,还不是吃好的穿好的,闹好了,说不定还能整个太太呢!”
阿水妈的头一胀一胀的,脸变得由红到白,两眼怒视着辛三。
辛三又着脸道:“要是外人,我就不多言了。你是龙窝铺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我给你沾沾言。这样下去,大人受罪,孩子糟塌了是小事,欠三爷的那笔账,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你能还清?不如你另投门户,卖他几个钱,又能还上债,又有了个出路,岂不是两全其美?”
阿水妈像是着了雷击,浑身针扎般地疼痛难忍。
她咬咬牙根,转身往磨屋走。
“地方嘛,”辛三跟上一步,“只有麻烦三爷给你费费心啦。”
“少说废话!”阿水妈抱起磨棍,“呜呜呀呀”推起累死人的大磨。
辛三在外面喷喷唾沫,脸气得黑紫。
第二天,辛三把阿水妈逼来之后,又站在磨屋门口,扇忽着右脚问:“怎么样?一夜工夫,想开了点窍没有?”
阿水妈理也不理,两脚登着磨道,吃力地推着大磨。
“嘿!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想不开是个难受事,想开了是条活路。一个娘们家,才三十左右岁,就守着空寡,多是个头?找个地方,热汤热饭,冬九天还有个暖和脚的,也不用遭推磨要饭这个罪了。再说你这个儿子,才这么点,就算能活下来,将来还不知是个兔子是个野鸡,说不定大了一脚把你踢出去。你还能指望他?”
阿水妈的嗓子眼里比塞进几只苍蝇还难受。
她的脸色铁青,一句话能砸出一个坑来:“你们枉费心机啦!我是吃了秤碗铁了心啦!”
“哼!”辛三那刻满一个恶字的脸上抹上一层奸笑,“别猫不吃鱼,假斯文啦!”
阿水妈气狠狠地回答他:“你就死了想叫我离开宋家的那条心吧!要人没有,要命有一条!”
“尖头蛇”回去把原话禀告了“毒蝎子”,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一想,要是再逼她,她真地一死,不但捞不到钱,连个白推磨的人也没有了。不如这样留着她给推磨,当牲口使唤算啦。
于是,他把脚一跺,三棱眼一瞪,道:“这个臭婆娘!给她好脸不要,偏要去当她的穷鬼!好,她愿意受这个滋味就管她个够,把推磨的时间再给她加长!”
苦难的日子啊,像一条毒蛇缠在身上,越勒越紧,越咬越毒……
阿水妈身子趴在磨棍上,走不动,推不动,眼前一阵花,一阵黑。
这时,“黑大门”的一个老妈子闪身进来了。她回头往外看看,把半个饼子塞在阿水妈手里,阿水妈推过去,示意叫她吃,老人摆摆手,指指院子,叫阿水妈赶紧藏起来。
阿水妈知道这个老人耳聋,说句感激话她也听不见,便点点头,老人便走了……
阿水妈擎起饼子看了看,咬咬牙,又藏到袄里面了……
夜幕沉沉地拉了下来,阿水妈拖着散了架似的身子,回到了家,她抱起哭哑了嗓子的小阿水,坐在炕上,两眼直直地瞅着屋角,要不是有雪光的反射,什么东西也不会看见。
风吹着压满了冰雪的枯树枝,发出象用力敲打根根扯紧的细钢丝那样刺耳寒心的颤声。那狂风无情地扫着山野,把高处的雪刮到凹处去,把屋顶上的雪掀掉,茅草不结实的地方就被大把大把地撕下来,抛撒到空中去,简陋的草屋,在寒风中颤抖着……
阿水妈坐着,紧紧搂住水孩,在想亲人啊!你在什么地方?穷人啊!你的救星在哪里?
宋如山、宋震海离家后的第四年,流落异乡多年的宋如石,越来越思念家乡,惦记亲人,便两个肩膀扛张嘴,身子伴着影子行,默默无声地回到龙窝铺。
他一路走,一路卖力气,一路想:“老哥哥可好?家里人都健在?那六分地怎么样?为了这六分地,他拉着老婆挑着孩子离开了家,如今孩子被抢走,老婆身入黄泉,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
六分地啊,宋家为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回到龙窝铺一看,老哥哥和侄子四年前,也是为了这六分地被迫走了!他们现在在哪里?亲人们谁都在想,但谁也不知道。
一问六分地被“黑大门”霸去了,这个年近六十岁的老人,一攥手,把手里的那根硬木烟袋杆握断了。
龙窝铺仍然用苦难和贫困接待宋如石,难道这里不产粮食吗?不出柴草吗?穷人把汗水流进了土地、山峦,生产的粮食,砍下的柴草,却填进了地主老财那无边无际的大肚子里!
穷人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