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第一次问的时候,南琛正在为两人前几天吵架而赌气,非常不耐地道:“我不吃饭,我不想吃饭!”
第二次母亲又问的时候,南琛道:“都说了我不吃!这话你昨天不是问过了吗?”
结果,第三次,母亲仍然问出了相同的话。
南琛慌了。“你已经问了第三次了……妈,你不记得了吗?”
第四次的时候,南琛彻底崩溃了。“妈,这是第四次了!你到底怎么了?”
母亲的不断重复,显得十分诡异。
而现在,母亲一手举着黑色的雨伞,继续微笑着重复那句话:
“小琛啊,我买了冬瓜和排骨回来,今天给你做冬瓜排骨汤,好不好啊?”
南琛后退一步,脊背泛起一丝凉意。
“小琛,你说,好不好啊……?”
南琛再也无法忍受,他往前迈了一步。
“妈,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已经连续把这个话重复了快一个星期吗?
“还有,你为什么要一直举着这把黑色的伞?不累吗?别举着了!!”
说完,他抬手就从母亲的手里夺过了伞。
伞离开手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他看到母亲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像是被沸腾的水泼上去了一样,红肿起泡,还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母亲也发出尖利痛苦的叫声。
“啊——”
那声音,确凿无疑是他母亲的声音!
母亲在尖叫,她的身影竟然也在渐渐消失。就像是一张不防水的画突然被水泼上后的反应,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
南琛吓傻了。他想起了贺星说的话:
“将那把伞从她手里拿走。如果她真的是鬼,会在你的面前慢慢消失。”
难道,母亲真的是……
他慌慌张张地将伞还到母亲手里,母亲的身影不再消失,可对于南琛来说,这反而是一个更坏的消息。
他看着眼前的人:“妈……你居然、你居然是鬼?”
“我是鬼?”苍白瘦削的女人握紧了手里的雨伞,她重复了一遍儿子的话,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哦,是,我是已经死了。我想起来了……”
一张报纸从她的口袋里飘到地上。南琛蹲在地上,赶紧去捡,看到了报纸上最大最醒目的标题:
3月10日,k市一公交车发生坠江事件,连同司机在内十七人,无一人生还。
在受害者名单上,他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母亲……母亲……
他的母亲……
3月10日,那天母亲,是为什么要出去来着?
南琛想起来了。
3月9日的时候,南琛回到家,因为联考考得不好,他心情很差,饭也没吃,就回到了房间里。
母亲找到了他,询问他考试情况,知道他发挥失利以后,因为距离高考也没有多少天了,就把话说得重了些。
南琛的情绪一下子极端起来,和母亲吵了起来。
——“我本来就已经压力很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增加压力了?”
——“我怎么就给你增加压力了?我只是关心问一下,难道现在连问一下都不行了吗?”
——“……我真的很烦,拜托你别和我说话。”
南琛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的想法了。
但是,他成绩不好,最痛苦的不是面对自己,而是面对母亲。
他父亲早逝,就只有他和他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直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出人头地。母亲为他付出了许多,他最害怕的就是看到母亲失望的目光。
所以他也害怕在不够优秀时,听到母亲的询问。
那天两人吵完架,南琛连饭都没有吃,就躲进了房间里。
而母亲呢?
他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在做什么。
原来第二天,母亲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菜了。母亲不爱吃冬瓜和排骨,但是他爱吃。那是买给他的。
在回家的路上,母亲乘坐的公交车发生了坠江事件。
可怜的母亲,由于想回家给儿子做一顿饭的欲望太强烈,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肉体损坏,灵魂仍然回到了家中。
这是她的执念——由于南琛每一次都没有答应,所以,她会每一天都把同样的问题问一遍。
“小琛啊,我买了冬瓜和排骨回来,今天给你做冬瓜排骨汤,好不好啊……”
“好……”南琛声音颤抖地回复道。
是啊,以前的每一次,面对母亲的疑问,他都没有回答。
母亲想要的,其实只是他点一下头而已。
见到儿子终于点头,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