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瑶唯一能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会的。”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死后并没有所谓的地狱黄泉,死了便是一片虚无,游魂般消散在天地间。
至于武王和母妃以及后宫皇嗣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郑晚瑶不知道是该恨还是原谅,他或许并不是好君主,也不是合格丈夫,可身在其位也就注定不可能像寻常百姓那样普通。
正如同郑晚瑶自己,她这一路手染多少血腥,连自己都数不清。
太子也好,四皇子也罢,那点血缘关系在权势面前分文不值,所以这么些年大家都心知肚明满腹算计。
郑晚瑶道:“所以他是因宫中阴谋诡计而逐渐体弱多病,几年后缠绵病榻到现在。”
宫中这些手段向来防不胜防。
“如果是我,只会更加叫太子生不如死。而今四弟被流放也是因为我,可我并不曾有任何悔意,这也是父皇教我的。”
郑晚瑶握住老人的手神情晦暗不明。
“我从头到尾都没真正怨恨过你,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她嗓音很轻很缓却很坚定。
武王眼中闪过细碎的光:“是朕的过失。”
他嗓音略带沙哑,仿佛那些往事正在他的心头重叠。当年除掉淑妃及其母家后,武王立太子为储,外人看来是巩固后宫平衡,稳固整个朝局,然而实际上却是要为郑晚瑶铺路。
“当年夏玄策的父亲曾经卜过卦,说你会魂魄离体,命途多舛,对于郑国来说既是一线生机,也可能是雪上加霜,所以朕不敢让你过早卷入朝堂之争。”
“魂魄离体……”郑晚瑶皱眉重复这几个字。
郑晚瑶心头微震,她从未听父皇提及这些内情,但是那一卦从前听太傅说过,所以难怪当年三次时间循环里,父皇轻而易举能看出来她的身体被人霸占。
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这番话也就意味着夏玄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为她布局,又或者说在见到她第一面,选择成为太傅的时候就已经结局注定。
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会有今天。
郑晚瑶指节泛白,说不清楚内心是何种情绪,只觉得像是被石头压着快要喘息不过来。
难怪紫竹林里他会出手相救,又一步步陪她从契丹回到咸阳宫,实际上郑晚瑶只要稍稍回头,就能看见太傅站在身后为她燃灯指路。
“这些事老祭司等一众知情的人全都隐瞒了下来,毕竟鬼神之说虚无缥缈,且这些事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这么些年过去了,朕本来打算就这样让你远离纷争,可是后来朕发现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而你也长大了,不再是父皇庇佑下的雏鸟。”
武王看着郑晚瑶。
他想起当初少女将崔平一事彻查,连夜揪出奸细护住朝臣,还有用庞林翡去引出太尉魏平和四皇子的时候,桩桩件件都令他欣慰。
那时候他就在想,他们的女儿本就不该是牢笼之雀,而是迟早飞向天际的鸟,与其等待命运,不如先发制人。
“所以朕请了夏玄策回宫辅佐你日后成就大业,虽不知真假,但父皇希望你能永远做自己。”
做自己。
父皇是这样说,太傅也是这样说。
就连生辰宴上打开的那封信也是如此。
郑晚瑶看着他的眼睛:“好。”
武王微微颔首,唇角露出春风般温暖的笑容来:“另外你若想归隐,夏玄策可以继续以摄政王之位监国。”
“你若想踩进浪潮,朕和他亦早有安排,尚且还有些时间的时候,你也能做好决断。”
“卦词也并非命中注定,朕只希望你越冷漠越好,尤其是朝堂之上那些个老臣,太尉伏诛有些人立刻便倒向了夏玄策,你以为他们很在意谁坐上那个位置吗?”
武王嗓音沙哑低笑了起来:“错,不管是谁掌权,都不会影响他们分毫。”
他虽然是在笑着,可目光却变得更加沉重,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未来会发生的那些事情。
“所以夏玄策的变法很快就会引起雷霆之怒,那把火会将世袭权贵烧得干干净净。”
“你要高坐朝堂上,叫他人成为侩子手。”
他说完这些话便重重咳嗽起来,郑晚瑶立刻将剩下的汤药喂给他,哪怕是回天乏术却也依旧不肯放弃:“我去叫御医……”
“不必,来跟朕说说话吧。”
武王这回已经咳出血迹,只是并没有从前那样疼痛到说不出话,以毒攻毒的法子之下,他确实已经极大减缓了痛苦。
若是按照从前,恐怕如今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所以已经算是幸运。
“朕不喜欢瞪大双眼等待死亡,也不喜欢疼痛交加下的苟延残喘,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你什么都不必做。”
最重要的是,不会吓着郑晚瑶,他若身死,也只是平静地像是睡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