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沈霁临面上都不曾出现一丝波澜,跟主张讲和的臣下相比,面无表情得有些过分。
一双阴沉如罩雾霭昏昏。
因而不少人都一时间噤了声。
据探子传回的消息来看,陈副将所言的确属实。继续维持现状,最后只会是燕国元气大伤,但齐国已经尝到了胜利的甜头,怎会轻易罢手?
沈霁临冷冷道:“讲和绝无可能。”
付咏眼前一喜,以为自己的提议将被采纳,连忙行礼:“陛下英明!”
没等他多高兴一会儿,又听沈霁临支着头继续开口:强征男丁也断不可取,据朕所知,各户人家剩一男子维系门庭,不是老弱病残,便是年岁虽不足。”
“真上战场能不能杀敌还未可说,倒是先叫民心涣散,怨气盈天。”
付咏眉头紧皱:“那,那依陛下之见该当如何……?”
“明日朕会派去五万鬼师甲军,以解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却是连付咏也迟疑了。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陈副将踟蹰道:“陛下,郑国派二十万大军来犯,这五万兵马,只怕不足以抵挡啊!”
倒是兵部尚书沉思片刻,忽而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袍,示意他别再多嘴。
这鬼师甲军之前沈霁临也派过一次,是一群骁勇到过分的死士。
每个人都沉默少言,戴着形状奇特的鬼形面具,鬼师之名由此而来。
最古怪的是,他们一个个好像都感受不到疼痛似的,晃着残肢断臂也要冲锋陷阵,直到身首异处才会停下。
“足够了,朕意已决。”沈霁临没有多费口舌,抬手便命他们退下。
众人见状也不敢多说,也只得遵命告退。
常朝殿内恢复了静谧。
待几位大臣彻底走远,聂离忽而从旁边出来,撩袍单膝下跪。
“还请陛下三思,五万兵马不是小数目,此举太过伤身,您恐怕难以承受。”
所谓鬼师甲军,来源于古书上记载的一种秘术,种蛊炼化活人,可使其丧失心智而气力大增,但皮肤也会因蛊毒累积而绷出细长的紫红色纹路,望如鬼魅一般可怖。
鬼师听命于蛊主,而蛊主必须以自身鲜血入蛊,方能操控千军。
早在与两国对战之初,沈霁临便割过一次腕放血,如今又要炼化,这过程劳心劳神,恐怕更加费力。
“我知道,不然,真要讲和不成?”沈霁临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所以不必再多说。”
聂离见他如此固执,心知是劝不动了,只得略一低首:“属下知错。”
……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太极殿内暖阁,宫女舀了一勺淡紫色的香粉放进炉球中,见白烟缓缓升起后便打算退下。
新帝觉浅,沈霁临就寝时极度不喜被打扰。
“出去。”
“是。”
床帏松松垂下,银灰色的月影纱轻飘飘迤地。
侍女转身离开,偌大的寝殿,只剩沈霁临一人。
他坐在柔软的床榻上,面无表情地为自己换药。
刚沐浴后周身还带着潮气,肩上的伤口也愈发濡湿,得先用软布摁干了水分,才能再度换药包扎。
这是郑晚瑶的手笔。
她刺得有些深,到现在那里都还隐隐灼痛,像被火燎着一样。
但他并不十分恼恨,想起郑晚瑶近来似有软化的态度,抚过伤口的指尖便微微一顿。
一个伤口换她心意回转,好像也不亏。
片刻,沈霁临又讽刺一般提醒自己——
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来日将她狠狠弃如敝履。
炉中香粉燃烧正旺,幽然香气扑鼻,令人心绪平静。
他合衣躺下,困意很快袭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然而他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闪过许多破碎纷乱的画面。
无数双阴森的眼角,无数的孤魂野鬼,身前背后,似乎总有人在冷冷盯着他。
一时是郑武王的惠贵妃要伸手掐死他,两眼怨毒得几乎能滴血;一时是为他枉死的丫鬟,吐着长舌凄惨哭诉他是负心郎;一时又是没了身子,唯有一颗头颅乱晃的老皇帝,正横眉怒目斥他弑父窃国……
连生身母亲,都用一种极怪异的目光凝视着他。
人人都在控诉,各执其词。
最后,千万种声音化为异口同声的诅咒。
“去死……”
“沈霁临,你惨无人性,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去死、现在就去死——!”
他被吵得犯了头风,偏偏身体还像被灌了铅似的,难以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知哪具亡魂的手伸了过来,似乎要直冲着他的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