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晖背倚着阁楼墙,在黑暗中踱步下楼,只见客厅中拄着银色虎头文明杖的长衫绅士缓缓回头,点起香烟,借着火光,俞晖看清了来人的脸。
眼前人是长兄——俞曜。
俞晖一时间愣住说不出一句话,既畏又喜。
俞曜也借着火光隐约看见了楼梯上二弟身影,从不吸烟的俞曜轻轻吸一口香烟,香烟更亮了一些,俞曜坐在昏暗的客厅沙发上,说了句接头的暗号:“电费贵,不开灯的话就把窗帘拉开。”
“窗帘索道坏了,年后工人才能来修。”俞晖激动、声音略带颤抖地说出了暗号的下一句。
三炮台香烟、虎头文明杖、马迭尔宾馆套间钥匙、暗语全都和迎接“启明星”的流程对得上,只差金色火机这个凭证。
“大哥,是您?”俞晖语气带着离家弟弟初见兄长的惊喜,特工的职业本能也让他身体下意识带着警戒和疏离。
俞曜却说:“不是说料理完这边的生意,除夕前一定回家的吗?”俞曜并没有给出俞晖问题的答案,黑暗中,借着香烟的光,随手打开茶几旁的一盏小灯,微眯着眼睛打量从小教出来的二弟俞晖,当年二叔迟迟无子,二婶在戏班领回俞晖当义子以解膝下寂寞,二婶有孕二叔偷着给这当了两年俞家少爷的俞晖送回戏班,备受搓磨,再后来俞曜给俞晖接回来,手把手教着读书习武,时时带在身边提点,盼他成材。
不负所望,俞晖聪明机警,处事干练,果然成为了栋梁之才,可这孩子再也不是围着哥哥姐姐身前身后转的乖巧二弟了。眼前的俞晖去苏联受训两年多,无论是心智还是体力都远胜从前。两年多没见,看身形是瘦了些,也结实了不少,这是俞曜一手带出来的好孩子,俞家的晖少爷,而在玩弄政治的上位者的眼里,只是一滴血而已。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这是国民政府党务调查处的奉行的金科玉律。如今交通线重创,重新洗牌,不得不擦掉联络人这滴血,二弟俞晖就是这一滴血。
被安排擦掉俞晖这滴血的人,是党务调查处海外组织科科长郁金,复兴社兴办时崭露头角,心狠手辣,是谍报系统里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一周前傍晚,香港大学副校长办公室,俞曜准备下班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正是郁金。
“俞校长辛苦哇!”
“怎么又是你?”俞曜显然不待见郁金。
“你们俞家连带着寿家我真是惹不起,黑白两道、军政学商通吃,一代门阀啊!”郁金打量着俞曜的办公室,玩着地球仪,继续说:“我在上海同文书院读书时就喜欢地球仪,穷学生没钱买,俞校长办公室这个更好看!”
“有事说事!”
“你家表兄寿军门前几日又险些踏平我老窝,说我拐带你家孩子,三年前的事,翻旧账到今天……”
“你又派人接近阿昭和阿琛了?”俞曜多年从教治学,周身儒雅的气质中此时透露出难以言明地严厉,摄人的气魄和风骨展露无疑。
“没没,我的人哪里还敢招惹你们俞家和寿家的小少爷?听说好像是寿家小少爷寿绍琛离家出走了,寿军门才拆我的门……要我说,寿家的小少爷不服管,不如交给我,保管……”
“你再敢动我家的人”俞曜打断郁金的话,然而俞曜的话也没说完,郁金急忙说:“不用说后面的,在蓝衣社时就知道你的手段,啧啧啧,我服了,寿家小少爷寿绍琛命贵,你们家俞昭小少爷命更贵!”郁金顿了顿,继续说:“对了,就是不知道俞晖少爷是不是同样命贵,毕竟是捡来过继的……”郁金掏出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黄金打火机,抽了一根三炮台香烟。
“你说什么?”不怒自威的语气,俞曜望向郁金。
“前几个月令弟俞晖的救命之恩,我还上了!”郁金扔下一个不起眼的信封,转身出门后,又折了回来:“当抹布擦血的不止我一个,俞校长抓紧!毕竟现在只有我知道党务调查处在哈尔滨的新‘联络人’是俞晖。要是别人查出来……那就不好说了……我这里只能保证,我不动手!你们家晖少爷是个稳妥的,死了可惜了。再赠你一条消息,小日本的情报组织特高课渗透到香港大学了,俞校长多加小心。”
俞曜看完信,问了句:“你们党务调查处在哈尔滨的新‘联络人’是我二弟?”
“交通线信息泄露,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上头有人要动。可俞晖半年前好巧不巧的救过我一命,我不得不跑一趟还了这份情,就当还债了。”
“还债?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还?”
“分身乏术,上海那边有赤匪痕迹,上头严令死查到底!”郁金用袖子擦擦俞曜桌面的地球仪,接着说:“当然不只还债,俞校长,哈尔滨站信息泄漏的叛徒还没找到,要是您二弟这个长袖善舞的新“联络人”实际上就是投日叛徒,还麻烦您大义灭亲!说句实在话,俞晖绝对是有智谋的青年,你得防着他别被特高课收买了,重要的是可别被赤匪收买了,毕竟这次交通线出问题的不只我们,赤匪那边先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