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 ”罗信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个被罗家老爷从京城带回来的女人,其实根本没有死?”
“现在是死了。”胡迟看向罗秀秀, “之前没和你说是担心你对这些事情接受不了, 罗家的确是怀璧其罪从而家破人亡,但是这个‘璧’却是别人有意陷害,那个女人便是其中的一环,却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他这句话说完却是面向了仿佛被大家忽略的柳叶,柳叶垂着头, 身体却仿佛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柳叶姑姑这样长生不老,隐瞒世人,也不轻松吧。”
柳叶抬头,双眼泛着红血丝, 再也没有一贯的笑容。
“莫问。”胡迟敲了敲桌上男人的画像,用了柳叶能够理解的字眼来说, “他能活很久, 而你是他的女儿, 寿命比起正常人更要长。红碎楼的幕后老板,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 应该就是红碎楼的第一任花魁,八月姑娘。”
“我会猜到你和八月姑娘的关系, 原因只有一点。”胡迟在柳叶开头之前边笑了,“你和八月姑娘容貌极为相似暂且不提,但是当我向你问起八月姑娘的时候, 你的第一个表现不是疑惑而是警惕。”
“三百年前的人若非是印象深刻,寻常人总要回忆一下。因此当一个人询问起三百年前的人,一般来说被问的人都是要疑惑。更何况连小九都知道八月姑娘是谁,自然是有人在她面前多次提起过,为什么会经常提起一个三百年前的人?只能说这个人和八月姑娘关系非比寻常。更何况当我问起八月姑娘的时候小九的态度明显是在护着你。”胡迟本想喝口水,抬手拿杯子的时候却发现白忌正站在椅子上端端正正的给两个杯子倒水。
白忌若不是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就是已经猜得到他想说什么。
哪怕变成了孩子也依旧没减少半分的默契。
胡迟轻笑,继续说道:“若是我没猜错,八月姑娘其实一直没有死,她担心不老的面容能让人生出疑虑,便和你轮番照看着红碎楼。所以红碎楼能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花楼到今天京城最大的花船。”
“不是。”柳叶突然打断胡迟的话,认真而坚定地反驳,“她并没有和我一起照看红碎楼,她眼中除了这个男人,什么都没有。”
柳叶把那张画像缓缓地揉成了一团。
“什么女儿,什么红碎楼,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
她紧紧地握着那团画像,眼中仿佛是含着一把火,却转瞬消失殆尽。
庆安二年腊月。
柳叶出生,稳婆把柳叶抱给虚弱的八月姑娘看,“简直和姑娘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美人。”
“我出生时的哭声很小,别人都说我是个养不活的。”柳叶低声说,“却也磕磕绊绊地长成了,花楼的姑娘若是生了父不详的孩子,少说也要吃些苦头,更何况她对外还是个清倌,连什么时候与人珠胎暗结都不清楚。但是她始终没受什么委屈,我才知道有人已经为她把红碎楼买下来了。”
和多数花楼姑娘对自己孩子的父亲多是讳莫如深不同,柳叶从记事开始,便总能从八月姑娘口中听到那个男人。
“你父亲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八月姑娘抱着她,轻笑着说,笑容中满满都是对那个男人的爱意与思念,“他还不知道有你,等他回来之后看到你这么乖巧懂事一定会很惊喜。”
十岁之前,柳叶就这么一直活在对父亲的期待中,却也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越来越失望。
那时候每当容颜依旧的八月姑娘抱着她轻声诉说以前和父亲如何相爱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觉得悲哀。
为了担心父亲找不到她,八月姑娘一直都住在红碎楼不曾离开,她把一个花楼当做是心上人为她编织的囚笼,在这个囚笼里面编织着与心上人的美梦,不仅囚住了她自己,也锁住了她的女儿。
“我十岁的,见到了那个男人,透过紧闭的衣橱门缝隙。”柳叶的声音麻木而平淡,仿佛说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身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的确和我娘说的一样,貌美温柔体贴幽默,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你是他的此生挚爱,动动手指便轻而易举让你沦陷。”
然而柳叶看到那个笑容却觉得浑身冰冷,看到那张能够露出最温柔笑容的嘴唇轻描淡写便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孩子?为什么要说这个?”那个男人轻微挑眉,似乎有些为难,“我不想要孩子。”
八月姑娘脸上的笑容微滞,抓着男人的手也想要松开。
却听到那个男人低声说:“我身患绝症,会遗传给孩子。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孩子痛苦,我已经在找药了,等我找到那味药治好了自己病,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好不好?
八月姑娘的回答是紧紧地抱住他,踮起脚尖稳住了她的唇。
柳叶那次被锁在了衣橱中两天两夜,阴暗寒冷,让她生出了那两个人恐怕永远不会回来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