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与人结伴出行。
在旅途中偶尔会遇到谈得来的同路人,但往往辗转几个星球我便主动道别。
原因无他,和我一起比较耗命。
不过也有例外,有一位沉默寡言的男人和我同行过一段时间。
我意外地被卷入过被丰饶赐福,或者说是诅咒过的荒芜战场,遇见了此人。与我一样,他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但也有不同,他经历过短生种的人生。
他一般不怎么说话,饮朝露,宿天地,整日在战场上挥舞着一只支离破碎的剑,像野兽一样刺向缺失理智的敌人。我一开始以为他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因为他胜利时沉默,大败时沉默,复活时也只是沉默。
我不曾遇到尚且保留理智,还会主动对抗丰饶遗民的魔阴身,便拒绝了救助离开的船票,留在此地观察了他一段时间,旁敲侧击地向他提出问题。
“你来自哪里?会写字吗?”
“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你也是丰饶的容器吗?”
他没有理会,半个眼神也没有分给我,绕开了我继续扑向敌人。
这样的单方面对话停滞在了我在他面前被飞来的箭矢捅成筛子的那一刻。
他盯着我飞速愈合的伤口,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是谁?”
不等回答,他又默然阖眼。
再次睁开时,我对上了那双空洞如深渊的眼睛。
他继续问:“......我又是谁?”
是个太过哲学的问题,我不知道。
我瞠目结舌,与其四目相望,同样也陷入沉默。
“总之,我叫林意。”
我轻声答复。
不知道是不是被当成了同类,他依旧保持着别样的沉默,却不声不响地跟着我走过了十几个星球。
我们的步履踏过螺旋门廊,荒芜丘陵,极寒雪地,也经历过寂静无声的失落星系,爆裂盛大的狂欢舞台,未知存在居高临下的瞥视。在放逐自我的道路上,两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是无言的盟友。
我琢磨过要不要带他去天才的地界走一趟,与人软磨硬泡一阵,看看能不能找到方法压制他的魔阴身,找回他的理智。
偶然联系上阮梅时,正逢一年春,也在料峭寒意被驱散的这一日,同行的佚名者注视向融化雪水中自己的倒影,兀然开口。
似乎是在对着围着火堆烤鱼的我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起来了。”
接下来的同行时间里,我在行走之际抛却记忆,他则是逐渐在找回流逝的,无法抓住的回忆。
他说,他曾经是短生种,来自仙舟罗浮。
他说,他想起来旧日的事迹。
他说,他要离开了,去找一个人。
这段往事的末尾,我将写着联系方式纸条抛给他,朝这位从未知晓姓名的人挥挥手。
我为他感到高兴。
“走吧,一路顺风。要是找到死去的方法,记得告诉我。”
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弧度,格外瘆人。
“再见,林意。”
.
如此想来,这是我第二次与人同行。
如何决定目的地呢?
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即便花了一个星期来做决定,最后还是没有得出最终的结论。原本打算随便买张票就走,现在多了个人得重新计划了。
我问了砂金,他也同样摇头,说去哪里都可以。
于是,我们趴在客厅桌面,根据地图整理了没有去过的,感兴趣的星系。以往我喜欢往极端的地方走,如今我没了挥霍生命的资本,同行者也不是不死之身,于是斟酌着圈了几个印象里被推荐的旅游地。砂金倒是对着地图挑选得仔仔细细,时不时还翻动旅行手册。
挑选完毕后,我从行囊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可调节面数的多面体骰子,在每个面上编辑起对应的地名。
黑塔实验室出品,一个面一个目的地,绝对公平的概率。
他看着我的动作,倏然笑起来的模样很是漂亮动人。
“掷骰子来选吗?”
“嗯。我每次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都会扔骰子——你来扔吗?”
“好。”
他点头,接过。
小小的骰子在他的掌心翻滚了两圈。
他摩挲了一会儿金属表面,在我的注视中将其上抛。
骰子下落,滚动,直至停滞在桌面。
我们的目光最终都聚集在一个星系的缩写上。
他轻声读出了结果。
“Illili。”
我对其有些依稀的印象,它的宣传片在许多星舰的广告银幕上循环播放过。
伊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