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舒展开的雪白信纸上,墨色行书潇洒纵意地排列,字间有着天地浩大任我行的飒爽清冽,正如写这封信的人。
信上内容却透出十足的小女儿娇态。
“娇知将军为国为民有家国责任,但娇亦知将军是娇的未婚夫,未来要与娇携手并肩走这一生。若岁月无有情相伴,一日长如三秋;若有情人在,千秋不过一粟……从陛下赐婚时起,娇与将军此生已被缚在一起……将军且放手而为,娇必定相伴相随。”
阮靖晟一字一句珍惜读完,看得唇角不自觉上扬。
之前与回鹘王斗智斗勇时的犹如实质的墨色煞气,不自觉地散开趋于平和,那始终紧蹙着的眉峰亦是轻轻舒展,如铁板般紧绷的肩背无声松懈。
此时他不再是战场上的杀神与将军。
他只是一个思念妻子的男人。
这一次为了怕娇娇担心,他并未选择告知娇娇,魏国公可能有难的事,只是含糊说了因自己判断失误,导致必须要蛰伏一阵。
他以为自己会多少受到两三句或真情或娇嗔的埋怨。
——但娇娇非常支持他。
她看似雪白娇贵须得时时娇宠,要用满京城富贵气养出来,可她的灵魂
却是大气飒爽巍峨,掌得住一方大场面,懂得透家国责任。
她懂得他的无奈与责任。
她没有任何怪他的意思,只是无声表达了她的支持。
无论你要如何栉风沐雨,我都与你同在同行。
阮靖晟是刚强冷硬的。
七岁那年,他经历了母家与父家两个家庭几百号人的死亡,那是能令地面染红三寸的鲜血。
他深知母家西北侯乃满门忠烈,护卫边疆上百年无异心,这累累白骨下是气冲斗牛的冤。
他亦知父亲程相乃忠骨铮铮,冤死牢中,雪色灵魂铿锵若刀锋剑光,每一言皆写满了屈。
年仅七岁的他只能选择背负。
背负着累累血海深仇,他独自走过人生漫长成长路,路途每一步都印着他带血脚印,无一人能与他相随。
他不能有任何懈怠。
他不能有任何软弱。
他不能有任何歇息。
这十几年里唯一能时常慰藉他的只有年少时一丝琦念,和那明艳大气烈烈动人的小脸,以及那一丝明知不可能的陌生期盼。
娇娇,是命运对他的恩赐。
她有着女儿家最娇俏的小性子,她亦有天下男儿尚不及的广阔心胸,更有立于高山之巅俯瞰,将广袤瀚海尽
收眼底的野心。
她就这么闯到了他的生活中,仿佛在栉风沐雨逆风而行时,有人给他撑起了一把伞,抓起了他的手,用温暖的力道说。
“从此我们同行。”
他从此懂得了人间冷暖,尝遍了酸甜苦辣。
所以哪怕为了娇娇,他也一定要护住魏国公。
阮靖晟沉沉吐出一口气。
“这次负责送信的是刀二吧?”阮靖晟忽然开口问道。
刀一恭敬道:“是。”
阮靖晟不再说话,再次低头看信,内心多少有了些安慰。
刀二是个办事可靠的,且容貌极不易引起人注意。哪怕被突厥人拦住,亦能轻易找到机会逃脱。
他极适合做潜伏。
阮靖晟稍稍定心后继续读信,就看见了娇娇下半封信的内容。
“听说将军已至嘉峪关了?嘉峪关距京城不过五日之遥,想必将军不日便将归来。娇于京城早已思念不易,望能与将军重聚。”
“娇素闻将军用兵如神擅排兵列阵,想必定然有好记性,将娇与将军的约定牢记于心。商行的人说如今南蛮榴莲初结果,不宜长途运输,娇早已于京城备好数个算盘,只待将军归来。”
“切盼将军早归。”
阮靖晟表情有一
瞬的僵硬。
与娇娇的约定,他当然可记得分明。
——若他身上多出一道伤口,便要多写一篇检讨。
这已经足够令人觉得苦恼。
如今娇娇还说备下了算盘……
算盘……
阮靖晟一瞬觉得牙根都酸了。
当兵打仗哪儿能不受伤,更何况他向来以悍勇闻名,每次冲锋时都一骑当先,用以鼓舞士气。
他的赫赫煞气都是用血凝成的。
有敌人的。
有他的。
哪怕他再三小心着不受伤,令娇娇多出不必要的担心,胸膛与身上仍留下了三四道伤疤。这是饶是姜大夫医术过人,都无法消除的伤疤。
他心知娇娇不会真的处罚他,只会心疼他的受伤。
可他是宁愿自己受剜心之苦,不愿意娇娇伤心哪怕一丁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