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雨水连绵不断, 如帘幕笼盖一切。
这座世界最大的冲积平原所拔起的森林中, 处处皆参天的大树, 缠绕的藤萝以及繁茂的花草,在白天犹如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绿色迷宫, 但一旦夜幕降临, 繁盛枝叶遮住穹顶的月光, 森林就变成了幽谧的坟墓,偶有窸窸窣窣和风拂翠叶的声响。而如今连续多日的暴雨更是将这声音尽数掩埋, 天地间唯有哗然雨水冲刷汇聚的喧嚣。
而就在这片隐藏着无数危险和财富的森林里, 在足有十人才能环绕一圈背风的参天大树旁,一颗不知何故被拦腰折断的巨木卧倒在地,其下形成的三角区则成了附近为数不多大雨洗礼不到的干燥地。断木两旁都淅淅沥沥地落着雨, 唯有这片狭窄的区域犹如净土般静寂, 两个身影得以安全无虞地掩藏在这里。
淡薄的月光难以穿林拂叶落入湿润的泥土, 周围一切都是黑漆漆的,而在这雨水的嘈杂与夜色的寂静极度的对比中, 偶有被淋湿叶片的反光提供了些许视野, 适应了这浓重的黑暗后, 才能隐约看见来此避雨二人的轮廓模样——一个头发微卷, 因为浸湿的缘故柔软地耷拉在额头上,勾勒出来的下颔弧度坚硬狭长, 蹲在树干下默然思索。另一个则扎着低马尾, 怀中抱着一个帆布背包, 背靠树根低垂着眼,侧脸宛如雕塑深邃。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两个人虽然因为空间狭小的缘故不得不缩短彼此的距离,但却无一人开口说话,安静得犹如不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暴雨渐渐有了缓歇的征兆,其中一人首先选择打破了沉寂——
一个低沉磁性极具辨识度的男音,语速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多做思考。
“你这套在森林里追踪的技能,是从哪里学来的?私人野营班?”
面对着他更纤瘦的人无声地笑了笑,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鲜嫩多汁的芒果递给他,再顺手给自己拿了一个,一边慢吞吞地拨着皮,嗅着浓郁的果香,一边笑着低声回答他,“我?……我曾经在野外生活过很长的时间,我认为你大概无法想象那段日子会有多么漫长。”
为了追捕身负数条人命的几位偷猎者而远赴南美洲亚马逊平原的卷毛侦探接过对方拿出的芒果,毫不犹豫地拨皮啃下第一口,暂且安慰自己疯狂叫嚣不满的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试图从这浓郁的黑暗里瞧出她神色里丁点儿的破绽来。听到她如此回答,侦探思索了一秒,砸吧了一下嘴唇,问题看似荒谬至极,却是一针见血。
“漫长?”夏洛克·福尔摩斯目光锐利,“多么漫长?像几千几百年那么长?”
扎着马尾辫的女人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依旧慢吞吞地吸着芒果香甜的汁肉,有从头顶漏下的几滴雨水顺着她的额角到颧骨一路蜿蜒至下颔,划出一条即便在黑夜中也显得无比深邃如同雕刻般的面部棱角。
作为阅人无数的咨询侦探,三十多年来,夏洛克·福尔摩斯见过各种各样面目的人,但没有一个如同她这样能令他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她长相的缘故,也许是别的。他并非是一个乐意记住无关紧要之人面庞的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极少他闭上眼睛也能完整回想起她容貌的“熟人”。而上一个有此殊荣的人还是约翰·华生。
夏洛克·福尔摩斯思索了片刻,然后开口,“假设我可以相信——这是塞拉,只是塞拉——说的真话?”
关于漫长的野外生活。毕竟,在他们共同追捕这几个品性恶劣手染鲜血的偷猎者的时候,她展现出来的那种丰富而熟练的野外生存能力,可不是一个整日待在影视基地和公寓里的大明星可以在一两天内做到的。
夏洛克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侦探,但即便天才如他也有短板之处,他得承认在这方面尚有欠缺,所以这一路上能够牢牢追踪住那些偷猎者大部分都是她的功劳。有些问题他已经憋在心中许久了,好不容易因为暴雨停下脚步歇息,他才找到机会一股脑问了出来。
至于她的答案是真是假……他自会尽力去分辨清楚。
接着夏洛克·福尔摩斯就很不满地等来了一个典型塞拉式的答案——
“这不重要。”她漫不经心地说,专心致志地啃着芒果,争取把所有果肉都吃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这会让她产生艺术品诞生般的成就感。
夏洛克挑着眉,语气隐隐有了起伏。他在这一路上听过太多类似的回答,似乎她总是对这些他费尽心思追求的真相从来都不屑一顾。她从没严辞拒绝过他的问题,但更令人恼怒的是她也没有认真地解疑——似乎她来这个世界毫无某种使命和目的,只是来度个假而已。
“对你来说,”夏洛克盯着她,“什么才算重要?”
塞拉终于吃完了芒果,将果核伸入旁边的雨水中冲刷干净,然后低垂着眼,看着那扁平微有毛絮的核,似乎是百无聊赖地欣赏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笑,轻声开口,“什么才算重要呢?……你瞧,夏洛克,很多时候我们做一件大事,都会提前告诉自己: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