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黄月英的回应冷漠。
“让生民不能苟活的税赋国策不是士人所定?田产最终是不是还是落入了你们手中?庶民是不是因此失地沦为了流寇?限田的法令,每次提出最终都是对策不了了之,提议者身死的结局……”
“纵使天下大事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大汉如今这步田地也绝非一步踏错的结果,但如此,就可抹灭士人的罪过了吗?”
黄月英已走到了杨邱的面前,黄家有北地的血脉,黄月英虽不强壮,人却比襄阳的孩子都高挑。
杨邱本就不高大,如今年老,骨头回缩,坐在蒲团上和站着的黄月英对视,竟有仰视之感。
“杨阿祖,你做定襄太守给没给当地著姓大开方便之门?你在荆州,是否又和襄阳县令暗通款曲彼此勾连,非要月英一笔一笔都问清楚吗?”
“你······你······你如此!”
杨邱喘不上气来,做官做官,近百年了,大家不都是如此?
各地的太守县令乃至一州刺史,只需要做到政令通达,和当地毫族交好,再选任这些著姓家的子弟做副官,治理一地不就顺理成章了。
他做太守与当地豪族方便,旁人来襄阳做官当然要看他的脸色。
任一个外任的官员,难道会比当地的大族更懂得如何管田治人吗,不与当地著姓交好,自顾自说谁会理他?
既然是当地豪族助一地之长官治理,他们从中……
黄月英充满惆怅地笑起来:“月英这又不是什么开天辟地的言辞,杨阿祖,总读过《七死七亡疏》吧?”
“鲍宣不能说透的,外戚不就是士族,士族也不都盼着外戚上位?”
时人没有人看清吗?那限制世家举措怎么会一再提出一再废止呢,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维护自己罢了。
“豪族越壮大,生民越疾苦,生民越疾苦,豪族越壮大,循环往复,不能断绝!”
七死七亡疏,杨邱怎么没有看过!
它说的是……说的是……
杨邱突然哑然失声,室内一时万籁俱寂。
这就是问题的根源吗?
这就是如今天下君不君、臣不臣的原因,是他们士族的罪过?
时日渐长,太阳变了方向,晨光透过窗柩照在黄月英的脸上,映衬的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杨邱睁大了眼睛,他好似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了这个孩子的脸,甚至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可怖的面容。
这样说来,这么多年他的怨气,竟然如此可笑吗?
他颓然倒回到席位上,竟然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暗哑。
一抬眼面前还是黄月英平静无波的脸,杨邱止住了笑:
“哈……哈……我杨家如是,那你黄家又如何?这些年,近一年……你黄家的种种作为,难道与我有分别吗?何以如此冠冕堂皇地指责我杨氏?”
他最后一次语带讥讽,是落魄的老虎最后一次低吼,他知道此刻的强撑只会让他更加狼狈,但他已经无法让自己更体面了。
黄月英却只是笑了下,居然是很轻松的——
“杨阿祖一叶障了目,如今清醒了好尖锐······”
“黄家如今和杨家没有分别,我黄家认,但月英既肯认自家的罪过,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决心去改。怎么改黄家一家不知,月英一人不够,但月英有这样的心,有这样的志向……
“杨阿祖可愿与月英同行?”
杨邱并不完全是一个不可救药只顾敛财的封建地主,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如此昏庸虚伪,但从他三个儿子的教养上看,至少从前,也是一腔报国志的。
但人是一种环境动物,身处在自我蒙蔽自我欺骗又常常激昂亢奋的环境里,身边俱是一群汲汲求利的人,除了随波逐流,人是很难思考的。
黄月英离开了,她带着华佗等人回了同济堂,把杨家还给杨家人。
回同济堂的路上,有两个穿着短打配皮革盔甲的人带着几个士卒迎上来,黄月英不知道是谁,被杨大伯派过来的柳廷小声提醒:“这就是张虎和陈生。”
黄月英立马惊奇,认真打量起了二人。
张虎三十有余,和名字不同,人看着颇为秀气。倒是陈生,虽然也不高大,却比张虎看着更粗矿勇猛些,两个人真人和名字活脱脱像掉了个个。
南地的人都身量偏小,身后的几个士卒也都不高,打眼一看,这几个似兵似匪的襄阳“官兵”都没有柳廷勇猛挺拔,黄月英暗自和自家的卫兵比了比。
溧阳更文质有风度,宋立成熟还健硕,甘宁都不必提,就是他身边的那些兄弟都比这些人强壮些。
也不怪城里城外的几家士族都没把这二人和他们的五千兵力放在心上,他们……也就占个人多吧。
这二人特地来打招呼,说城内黄宅他们时时找人看顾,有事无事还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