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真好啊,秋风阵阵卷夹着殿内飘出的靡靡香气,令人闻了心神雀跃。婉仪抬头看了看头顶星河,漫天繁星被高远天穹裹挟,显得格外遥远。
她并不打算在辛遇春面前过早显露身份,如果两人处于相等地位,那么这样的坦诚便能让彼此留下格外好的印象,可惜她不是。不对等的地位会形成一道巨大的鸿沟,真心话在这种情况下尤为珍贵,旁人不敢轻易说出,她也并不奢求。
扶了扶幞头,望着几步之外的青影,她掖手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问道:“大人何故在此?是吃醉了么?可要奴才给您端杯醒酒汤?”
辛遇春似是没想到会有人走来,微微偏头疑惑地看向她,线条分明的侧颜笼在银白月辉里,恍若仙人般的不可亵渎。
啊,月下美人真是越看越有味道,婉仪觉得自己挖掘出了辛遇春更多可人意的地方。
“醉了又何妨?”辛遇春眼波流动,昂首去看那浩渺苍穹,轻声笑起来,“众人皆醉我独醒可不是辛某的风格。”
所以这是在说自己的处事中庸和顺势而为么?婉仪有些诧异,感觉他真是醉了,哪有人会和陌生人这样坦诚!
诺诺应了声是,“能洞明世事也是一门学问,大人看的清,自然也能比旁人少些困顿。”
辛遇春闻言低下头,只见这位小公公格外瘦弱,连那幞头的尺寸也不大合适,乌沉沉遮住了眉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有月光在上面静静地流淌。
“公公谬赞,辛某不过是在俗世随波逐流的庸人罢了。”他似是感慨万千地一下一下敲着栏杆,支着下巴睨她,“星汉灿烂啊……孟德何等枭雄,连诗的意象都这样波澜壮阔。”
真是个雅意的醉鬼,别人喝多了耍酒疯说胡话,他是点评古人诗作,简直前所未有。婉仪觉得他有股浑然天成的可爱,也许这种可爱连他都不自知,弯唇答道:“大人好文采,奴才虽然听不懂,却也觉得大人所言极是。”
没想到辛遇春闻言大笑出声,点点她道:“不懂装懂,攀附风雅。”
婉仪叫他堵的一愣,心说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哪儿能连这个都不知!若不是为了贴合眼下身份,何必受这样刻薄一句。她气不过,干巴巴应了声是,决意再也不做此等阿谀之事。
辛遇春见她半晌无言,反而兴致盎然地转移了话题:“你瞧这满座俊杰,哪位比较容易得天家属意?”
婉仪一听这话简直疑心他是装醉,觑了觑他的脸色,俊脸发红,眼神迷离,应当是喝多了没错啊!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别有用心的套话呢?
原来连这样神仙人物也逃不过庸俗。她有些失望,又心生警惕,从容答道:“天意难测,大人还是不要问的好。”
辛遇春一点没有恼意,微微一笑道:“旁观者清,你我皆不在局中,不过私下闲谈几句,又何必如此紧张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不会被选中吗?婉仪不禁疑声发问:“奴才自然没那个福分,可大人既来参加此宴,何故言此?”
“因为辛某志不在尚主。若是一朝赐婚的富贵便能抵过寒窗苦读的艰苦,那辛某会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毫无意义。”辛遇春神色淡漠地从栏杆上直起腰,没有再理她,径直往回走了。
没有人看清,辛遇春转身的那一瞬间,那双难以描摹美丽的眼眸不复迷离醉态,而是一片清明。
婉仪肩披流泻而下的月华站在原地半晌,突觉这月光如寒日冰河,流经她的肩胛、手臂,一直将这刺骨的冷传到她的心里。
此刻婉仪格外迷茫,她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富埒陶白,就算她行事不羁放纵,天下也无人敢当面加以诟病,反而会吹捧她纯正无邪,有太璞之气。
可是抛开出身地位给她带来的种种优待,自己到底还剩下什么?
站在不远处的常徽卫见她失魂落魄的立在原地,赶紧冲过来担心地握住她的双臂。
“那小子可是出言不逊,说了些刻薄之言?”他咬牙切齿,浑身上下都充满怒气,“还是他看破你的女儿身,故意拿话恶心你?”
一起长大的情份,他早已将婉仪视如亲妹,除了他自己,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她。婉仪小时候有个伴读,在背后嘲笑婉仪长相另类跟南夷蛮子一样,这话传到婉仪耳朵里了,婉仪也没去责罚她,只有默默在他面前流泪,问他自己是不是长的很丑。
哪里丑呢?她自小就有一双深邃澈明的眼,那里面有山河星辰,旁人所没有的风景。她那样好看,却因为这些恶言变得怯懦。他气不过,设计让那女孩吃了暗亏,随后又以自己不喜欢的说辞非将那女孩送回家去了。
婉仪摇了摇头,抬起眼泪光朦胧地看着他:“阿卫,我是不是很难找个真心待我的驸马?”
不为钱财,不为权势,不是想平步青云,娶她只是因为喜欢她。
常徽卫不假思索的摇头否认:“当然不,你人见人爱,不喜欢你的男人都是瞎了眼的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