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只听皇帝似是缅怀一般,慢慢说道:“她留给朕的,只有一张画像。朕当年不懂事,常常画像不离身,结果有一次被兄弟不小心泼了一身墨,连带着画像也污了不少。自此之后朕无论如何修复,都无法恢复如初。随着年岁渐长,朕的记忆也渐渐暗淡。如若真有魂灵转世之说,她老人家在地下一定很伤心,因为连朕都不记得她了。”
虽是陈年往事,皇帝说起来也轻描淡写不含任何情绪,但这显然对他来说也足够刻骨铭心。看得出来皇帝年幼时日子并不好过,兄弟就算再不小心,哪有泼一身磨的道理?
婉仪无法想象当年的他见生母唯一画像被毁时是何等心情,在她眼里皇帝是朗风清月的,是温和儒雅的,就算有时候怒上心头,仍不失端方风度。
可如今看到他不同于以往的一面,才知道自己原来并不了解他。他虽然唇角含着状若释怀的笑,但是无形中透露出的那种落寞,让她恍然大悟。原来皇帝也只是个凡人,皇兄也有他不为外人道的痛楚。
她抬眼去看皇帝,只见他平淡地看向天宇,眼眸里有她看不穿的幽寒。她在心底细细描摹他无懈可击的侧颜,每一处都生的恰到好处。
其实倘真论起来,皇兄是她见过最俊伟的男子,或许眉眼甚他一筹的大有人在,可他周身那股睥睨山河的气度,无人可及。
她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那干净如洗的天宇,比江河湖海都更为碧蓝。适逢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划过,策策凌空声波澜起伏的回荡在高高的朱墙之中,也惊起他眉梢微颤,连带着好看的脸也显得格外生动了。
忽然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气,她伸手去微微牵住了皇帝襕袍的阔袖。
感受到衣服传来的震动,皇帝讶然回头看她,不期撞上她那双能够蛊惑人心的琉璃眼眸,里面竟有着那样摄人心魄的力量
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会的,她一定会很高兴,因为皇帝您是天底下第一……”
她说到这里似乎是在想着措辞,眉峰微蹙,那股稚气,瞧在皇帝眼里有种返璞归真的纯粹。
“…第一厉害的人!您把大冶治理的很好,政通人和,国力繁盛。连爹爹都夸你呢,说你比他还厉害!太嫔定是能含笑九泉的!”
话才落音,她忽然瘪了下嘴,仓皇失措地看向皇帝,似乎是懊恼自己情急之下冒犯了尊讳。要知道爹爹如今已经不是她的爹爹了,她应该称呼他为先帝。
皇帝何等聪明剔透,自然知道她这是在努力安慰他。这样率真不加修辞的言辞居然格外让他受用,甚至比那些奏折里通篇洋溢的华美词藻更能讨好他的心。
他凝眸看她,这回完全是用欣赏女人的眼光。在那样明艳的一张脸上,他看到了美,足以令他心神不宁的大美。
待目光落到那形状美好的饱满丹唇,皇帝的目光不自觉的幽深下来,蛰伏在体内最原始的欲望蠢蠢欲动,与他清醒的理智叫嚣,似乎要在脑内分裂开来。
婉仪再没心没肺,也能觉察出皇帝目光的不对劲。可她只是以为皇帝因为她先前的莽撞感到不快,又顾及着她的颜面,所以才没有发作。
大哥哥真是个好人。
她有些感动,全然不知皇帝此刻在心里有着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故作不动声色地嘟了嘟唇,楚楚神情中不自觉流露的娇憨,足以让所有男人为之心神荡漾。
恰逢微风刮过,吹走了皇帝心中的燥热,也让他清醒过来。皇帝顿时惊慌失措,为自己刚才的遐想感到恐慌。
他在做些什么!难道他的体内潜伏着凶猛卑劣的兽性,连兄长的身份都无法将之禁锢么!
不敢再看婉仪,生怕被她瞧出些许端倪,那帝王的颜面将荡然无存,真会让他难堪欲死了。
可惊慌之下仍要维持风度,皇帝觉得自己此时格外可笑,怎么竟如同个不懂风月的毛头小子一般,那股陌生的悸动,连现在都让他有些发懵。
或许是孤独了太久,正如饱受寒冻的夜旅人一般,在路上偶然遇到了一簇篝火,便奋不顾身,想将这温暖全部拥在怀中。
皇帝仍然不舍从她手中抽走袖袍,也许这将会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了。只装作若无其事地稳步向前,可心里慢慢涌出玉露一般甘甜的愉悦,让他心情大好,甚至控制不住想微笑。
“皇考对你有养育之恩,便是唤他爹爹也无妨,皇考知道了也会高兴的。那些章程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你在朕的心里,永远都是慕容家的人。”
不知为何,皇帝突然不愿承认她永远是自己的妹妹。于是话未出口,便临时替换成这样的说辞。
可婉仪很满足,她仿佛获得了许诺一般,脸颊漾着蜜糖一般地笑,心满意足地说:“我知道大哥哥对我最好了,您永远是我的哥哥。”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一下子割破了皇帝心中那还未来得及起飞的风筝,只得灰心丧气地看着风筝连带着先前那点子旖旎,一道飞的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