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沪市,家属院。
“春雅,你闺女写信说了啥。”
郭春雅刚关了手电筒,耳边就传来熟人的声音。闺女还真在前几天写过信,刚下班回来的郭春雅,压了压帽子:
“说今年不回来,说让朋友捎黑木耳回来。我爱人今天给闺女寄了些东西过去。真让她朋友带,那都等到年后。早点寄过去让她过个好年。那边多冷,呵口气都要成冰。”
“我说你小女儿,你闺女一个公社的李长谷闺女,写信回来说跟你闺女一块回来,你没收到信啊?”
要说这杨大勇郭春雅夫妻,那就是筒子楼里的模仿夫妻,两个人都没个面红耳赤的。说是重组家庭,那日子也是和和美美,跟前头的都有个女儿,这过了十来年,还落了个儿子出来,算是儿女双全。
大女儿主动下乡,小女儿下乡也不吵不闹。
自打家中大女儿下乡后,跟他们家有关的事,那都是好事。
可真要说起这郭春雅,还真是让人觉得奇怪。
这后妈是当得好了,那亲生女儿是不记得了还是咋地?这会儿说起闺女,郭春雅只想起继女来。
郭春雅被这样一问,一下子没回上话来。
“这孩子回家也没说一声。”昏黄的灯光,看不清脸上的细微表情,语气中虽有埋冤却也带着跟人聊天的随意。
看着郭春雅离开的背影,女人摇了摇头。
别人家的家务事,她管不着。
孩子没说要回家,郭春雅也没说给人寄东西。
这年头对知青的情况,他们这些人也有些了解,哪里的过得好些过得差些。
杨可琳去的草原兵团,比起插队知青,那是不得了好。
夫妻两个怜惜去了草原兵团的杨可琳,无可非议,可陈柚也是离家千里,虽说比杨可琳近,但陈柚下乡三年都还未归家过,当亲妈的就不念着自己女儿一点。
郭春雅回到家跟爱人提起二女儿要回家的事,男人一贯寡言。对待妻子跟她亡夫的女儿,杨大勇不曾虐待,权看妻子安排。回来之后如何如何,郭春雅都会安排好。要是需要整理屋子,他也能帮上忙,不是甩手掌柜。
次日两个人为陈柚收拾出床铺来,也拿到了陈柚寄回来的信。信是一个礼拜前寄出来的,经过千里的路途来到沪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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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柚几人排了一夜的队,买到了经杭回沪的火车票。
回沪列车上,有许多知青。
他们穿上最体面的一件衣服,男知青的脸上的胡子刚刮干净。车厢里头欢颜笑语,回家让这些青年心思放松,节日的喜悦在踏上列车的那一刻,就爬上心间。相同的境遇,让知青们容易惺惺相惜,很容易聊到一块儿去。
这节车厢上,多是回杭回沪的知青。
谈话间,还有个男知青拉起二胡。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喜悦还是落泪。
“《团结就是力量》能拉么?”
“成。”二胡男爽快应答。
车厢里很快响起青年人充满力量的嗓音,伴随着二胡的伴奏。
歌声唱走了疲惫,陈柚看见每个人的眉眼都带着笑,对面的林芬摇头晃脑。能够拉二胡的青年,在林芬眼中都多带了几分俊朗,她偷偷说二胡男长得真俊。
林红星站在位置旁,没有听到妹妹的发言。
自七一年春天下乡,陈柚就没有回过家,大约有三年。三年的时间,不知道家里成了什么模样,襁褓里的弟弟都能跑步了,肯定不记得她这个姐姐。
弟弟知道有自己这个姐姐么?
不会荒唐到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吧。
这个弟弟的降生,让不满十六岁的陈柚去了乡下。实际上她要留城并不难,最起码不比杨可琳难。十几年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谁也不知道,而父母为了十几年后的未知,让她去吃已知的苦。
离开沪市的陈柚多了许多自己曾经不在意的念头,过去不是不知道,而是不会将这种事挂在心间。陈柚离开沪市时间足够长,长到她足够将那个家经历的一切、将父母的选择琢磨一次。自立的三年,那些包裹着谎言的“好言好语”被戳破。
可是,他们只是不够爱她。
陈柚清楚自己没有被父母爱着,但是其中的“父”跟她本来就没有血缘。郭春雅跟杨可琳也没有血缘,但是郭春雅是将杨可琳放在心上的。人的内心无法勘破,但是人长久的行为不会有失误。
不会有长久的失误。
郭春雅对杨可琳的好,是事实存在的,以年为单位的。
在人生重要的抉择路口,郭春雅可以毫不犹豫偏向杨可琳。
可是那个家还是曾为她遮风挡雨,她也有好好长大。跟乡下的人比起来,她的成长顺当很多,即使幼时丧父,跟那些乡下人比起来却也不是什么苦日子。
郭春雅给了她城里